马林浑身剧烈发抖,犹如蠕虫般蜷缩在干草床上。
刺骨的寒冷钻心而来,即使将所有棉被盖在身上都觉得不够,而他的身体却如同烧起来一般热哄哄的,如果现在有人往他身下放一颗鸡蛋,那它八成马上就会熟透。
只可惜,这里没有其他人,更没有富含营养的鸡蛋,只剩下他自己在这被人遗忘的角落腐烂。
瘟疫,他染上了瘟疫。
他不知道是在哪里染上的,可能是在角斗场里,或者是风尘女子的床上,也可能在酒馆里……这可能就是神明对他堕 落生活的惩罚。
所有人都对他避之而不及,喝酒的狐朋狗友知道他得了瘟疫也纷纷离他而去,他就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人一般苟活于世。
可恶,如果他还是那个威风凛凛的首都警卫总长的话……
马林只感觉一口苦水涌上心头,他翻身下床,将口中的秽物呕了出来。
“咳咳!”
他抹了抹嘴巴,当他收回手时,却发现手指已经染上了一抹鲜红。
已经几天没进食的他根本呕不出什么东西,也只能呕血了。
他颤抖地躺回床上,然后抓着被子,心里沉着强烈的不甘。
不,他还不能死,至少得等到那个抢走他所有地位的赛斯特死掉之后。
那个该死的贱人明明只是一个连田地都没有的农奴,就因为看马看得好被提拔上来,最后还把他的位置给顶替了,真是令人难以忍受。
稍微等一下,赛斯特好像已经死了,还是被自己引进来的女刺客们给杀的。
不……但他前几天才刚见到他。
马林拍了拍自己的脸,他大概已经烧糊涂了,根本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无论如何,他马上就要见神明了,而且绝无可能上天堂,只期望地狱的火焰能够温和一些。
要死了啊……
他睁开眼,只感觉头顶悬着几个迷离的身影。
离得最远的是他的父母,他对他们没有什么记忆,因为他们早在童年时就离开了他,接着他就被送到了修道院。
在父母的身影前,一位体格丰盈的女性瞬间收走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个来修道院避难的女孩,虽然她比他大上一截,但他们之间却萌生了爱情,那段短暂的时光是他人生中最完美的时刻。
女孩教他识字,他教女孩干活,他们在田野里玩耍,在房间外奔跑,共同受老修女的骂,就如同认识许久的青梅竹马般亲近。
结果还没等她说出自己的名字,她就被娘家人抓了回去,原来她是当地的贵族,不满意家人给她定的婚约所以逃走了。
在即将分别的时刻,她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给了他,当时年幼的马林还信誓旦旦地要把她从娘家救出来然后再和她结婚,甚至还一度闯出了修道院,最后却被院长捉了回去。
几年过去,当他们再次在修道院里见面的时候,她已经是孩子的妈妈了,这次到修道院是为了让她的孩子受洗。
已经成了院长的他抱着复杂的情绪,为她手中抱着的婴儿起了个教名——「拉杰」。
然后,心灰意冷的他就辞去了修道院院长的职务,最后在熟人的介绍下加入安纳托西亚的守卫队,步步高升成了警卫总长,最后又归顺了征服王。
这就是他的一生。
在浏览完自己的走马灯之后,马林忍不住笑出声。
有关自己享受荣华富贵的回忆真是转瞬即逝,反倒是那段有些苦涩的回忆异常清晰。
可能只有那段短暂的时间,他才算真正地活在这个世上吧。
马林阖上眼眸,静静等待着死神的到来。
哐当。
看来它已经来了。
马林反射似的坐起身子,果然看到三个身穿黑色斗篷的身影,其中一个还特别矮,大概只到了其他人的大腿根部。
这些人就是死神吗?看来与常人的想象不太一样啊。
还没等马林发话,其中一个死神却正在窃窃私语。
“这里好脏,还好黑!”
“大小姐,这里可不是你的宫廷,麻烦就忍忍吧。”那个矮冬瓜死神用着嘲弄的语气说道。
马林拍了拍自己的脸蛋,然后瞪大双眼,惊讶地看着这些“死神”。
死神还会说话?他们难道不是沉默不语地为将死者引路吗?
“等等,这里好像有人。”
一个与其他两人迥乎不同的声音传了出来,她的声音浑厚而雄浑,就像一个男性一般,但身经百战的马林却听出那是个少女。
不对,这群人压根不是什么死神!
那是谁?是士兵?还是拾荒者?等等,难不成是杀手?
不,怎么想他都没理由被人刺杀。
马林立刻躺了下去,捂住嘴,竭力装作已经死透了的模样。
“喂,这里有具尸体!”
“我不叫喂,我叫布洛恩,亲爱的大小姐。”
马林死死闭着眼睛,只感觉他们正在走近,过了会,他感觉自己身上的被子被掀开了一个小角。
“他死多久了?”雄厚的声音说道。
“不知道,看上去像是刚刚死的,你看,他嘴里还有呼吸。”
“喂!大小姐,有呼吸说明他还活着啊!”
糟糕,被发现了。
马林猛地睁开眼睛,然后看到一个凑到自己身前的丑陋大脸,吓得大叫出来。
“喂!什么情况?”
名叫布洛恩的侏儒吓得掉落在地,手还不时摸着自己的屁股,他的耳朵明显比正常人类较长,就跟传说中的精灵一样,但样貌丑陋到几乎没有人样,和故事里的美丽精灵完全没有共同点。
“你……你们是谁?”
马林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来犯的几个人。
其中一个人摘下帽子,露出俊美的脸庞,她应该就是那个声音很像男人的家伙,她怀里还抱着一个装满器皿的箱子,看来是一位医师。
“放轻松,公民,我们没有恶意。”
“公民……?你们是安纳托西亚人?”
“我们看起来像黑黝黝的黎凡特人吗?”
布洛恩摸着屁股,然后猛地跳了起来,手指愤怒地对着马林。
“你这家伙装死就算了,还喜欢吓人?”
这侏儒怎么回事?
如何是平常,他早就让侏儒尝尝自己的厉害了,但他现在连坐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去你的,侏儒,我本来就快死了。”
“你中了瘟疫?”那个仍然穿着兜帽的少女关切地问道。
“没错。”
马林靠在冰冷的墙上,全身就跟魔一样难受。
“没关系,我们有药。”
医师将箱子放在地上,刚准备从里面拿出什么东西,却被布洛恩伸手挡住了。
“等等,那边那个快死了的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马林,臭侏儒。”
“没有姓,那就是个平民,救他没意义。”
“平民?听好了,老子是首都警卫队总长,再说了,老子本来也不需要你们救,我也从没听说过有什么药能治疗瘟疫,我看你们就是一群强盗。”
说完这句话后,他整个人就瘫在了床上。
这个身份显然吸引了布洛恩的注意,他眉头微蹙,脸上露出笑意。
“那还真是钓到大鱼了啊,总长阁下,我们不如做个交易吧……我给你药,然后你为我们做事。”
“去你的,侏儒。”马林指着布洛恩的鼻子骂道。
“哎呀呀,那你可就等着死掉吧。”
布洛恩搓着手。
话音刚落,马林就猛地朝布洛恩扑去。
他还不至于被一个侏儒嘲讽至死,然而,瘟疫却吸走了他的所有力量,他就这样无力地从床上坠了下来,好在那个带兜帽的少女及时拉住他的手臂才不至于让他提前下地狱。
“够了,南希,快救他。”
“是的,陛下。”
南希迅速地从盒子里拿出一颗药丸,然后塞入马林的嘴里。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这是治疗瘟疫的药,你得救了。”
戴兜帽的少女抓住他的手臂,然后把他重新拖到了床上。
“不,怎么可能……连神明都解决不了的瘟疫怎么可能有药能治?”
“因为我们这位医师比肩神明。”
布洛恩摸了摸鼻子,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搞得一旁的南希有些难堪。
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戴兜帽的少女走了过来,给他递来一块发黑的面包。
“凑合着吃吧,我们只有这个了。”
马林支撑着坐了起来,接过面包啃了一口,然后将视线锁在她的身上。
总感觉这家伙身上有股熟悉的气息,就像是在哪里见过她一样。
“好了吧?听好了,可悲的家伙,药和面包可不能白吃,你得为我们所用!”布洛恩叉着腰,一脸神气地说道。
“我才不想为侏儒和女人工作。”
“哟呵,要我用强制手段?”
布洛恩抓着手,一脸坏笑。
马林害怕地盯着布洛恩,他可是现在毫无力气,就算是布洛恩也能轻松掐死他,但他早就不是首都警卫总长了,刚才说的也只不过是气话,他根本没法为这些不速之客做些什么。
“不想为她们工作的话……那为我呢?”
戴兜帽的少女掀开兜帽,漏出她那如同雪原的长发,她晃了晃头,将头发彻底披散开来,最后,她那浅蓝色的眼眸定在了马林的身上。
马林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夏莉娜公主?!”
上次听说她的名号时还是在破城之前,那时她带着一部分心腹逃出走了,不少民众对她的临阵脱逃愤恨不已。对于马林来说则正好相反,起码他终于可以毫无心理压力地投降了,毕竟连皇位继承人都跑了,他再抵抗也没有任何意思。
他还以为他们的公主就会因此逃进了别国寻求庇护,随便找了个王室嫁人了事,甚至再也不会踏足自己的家乡,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看来塔卡斯的女皇党终于要迎来一位真正的女皇。
“马林,好久不见,你还在总长的位置上混吃混喝吗?”
夏莉娜昂起头,冷冷地扫视着周围。
“……您的口舌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辣,公主殿下,不,陛下。”
马林微倾身子打算行礼,但身子却虚弱地动不了。
“你就好好地坐在这里吧,不过我已经不是女皇了,你的效忠对象也不是我。”
“什么?您不是女皇?”
他被吓得一愣一愣的。
夏莉娜可是前代女皇的独生女,她毫无疑问具有对安纳托西亚帝国的继承权,前代女皇既死,那她就理应是新的女皇,但她却放弃了这个称号?
夏莉娜撇开眼神,目光有些游离,犹豫了将近几分钟,但最终下定了决心,朗声说道:“安纳托西亚的现任女皇是克洛依•莱茵娜,而我这次是特地来帮助她取得皇位的,当然……也为了给我的母亲和祖国报仇。马林,为此我需要你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