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攘往来的人群、来往不断的船只,若有人仅用这些只言片语就想要描绘出萨斯克港的繁荣,那她也未免太过于孤陋寡闻。
而伊莉雅就是孤陋寡闻的人之一。
毕竟她所出生的地方并不靠海,她也没怎么去过沿海城市,平时只在故事书里听说过海洋与海湾。
所以,当这有如清明上河图的画卷在她面前摊开时,她一度感觉自己活在另一个的世界中。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如山海般涌来的船——巨船,而不是连承载她都显得有些勉强的扁舟。
船身宛如一条蛇般蜿蜒前行,腾空而起的巨帆有几个赛斯特那么高。烈度极高的海风如同强盗般掠过海面,卷起几层足以吞噬伊莉雅的风浪,却也只敢在风帆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痕迹。
而这种规模的帆船还有不下十支,这些美丽的巨人静静地躺在港口旁,如同母亲俯瞰着她那沉睡的孩子。
然后是人,数不尽的人,她活这辈子以来从没见过有这么多人聚集在一处。
腰际戴着挂钩的水手们高呼着夹带着口音的通用语,齐心协力将搁浅的船送回海洋的怀抱;小贩如同树木般站在道路两侧,吆喝声与水手的呼喊混合,形成足以贯穿她那脆弱耳膜的巨型音波。
正当她正受不住要捂住耳朵时,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从这尘世的杂乱回响中蜕然出现,荡入伊莉雅饱受摧残的耳朵中。
她不由得朝声音来源投去视线:在商摊的高台上,一位蒙着面纱的黑发少女正站在上面高展歌喉。
“塞壬!”
不知是哪个好事者突然对着金发少女高呼。
作为用歌喉魅惑水手使其触礁的邪恶女妖,塞壬的故事可谓是家喻户晓,即使是伊莉雅也对此深有了解。
用水手的噩梦来为这位少女命名实在是有些不适合,然而任何听到少女歌声的人都不会对此有所异议,因为有如海底塞壬的美妙歌喉实在于市井之间不多见。
不少人就被这歌喉吸引而来,就像塞壬吸引水手般,而伊莉雅也是其中之一。
但当她好不容易挤到前头时,却听到前方的人不停地叹息。
“哎,这么年幼又多才多艺的姑娘就这样沦为了奴隶,那群奴隶贩子还真是无耻。”
伊莉雅立刻看向少女,她的胸前竟然有一道猩红的烙印,那是奴隶的符号,说明这位少女是位可怜的奴隶。
母亲曾告诉过她一个道理,那就是人们会以奴役他人为乐,而有些人则过分地将其摆上台面,只不过这些家伙都在古帝国毁灭后就消失不见了。
看来人类的本性是不会因为某个国家的消亡就终结的。
少女合起双手,卖力地歌唱出一首又一首歌,竭力用高声遮盖住喉咙的沙哑。
如此美妙的歌声竟然是被强迫着发出来的,这等对比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正当她准备离去的时候,却被另一个人吸引住了目光。
一位同样戴着面纱的金发少女在旁边和着歌跳起舞,然而这舞步比起歌声却显得有些笨拙,就像身体缺乏协调般。
但对于伊莉雅来说,金发少女面纱后的样貌却显得格外吸引人。
而当她看见金发少女雪白背上那隐隐约约的赤红印迹时,她只感觉心脏一阵刺疼。
被强迫的歌声,被强迫的舞姿,即使这些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但她们的表演仍旧赢得了大多数人的喝彩……以及金钱。
或许他们根本不关心这些表演背后的痛楚,只关心能不能给他们带来快乐。
亦或许他们本身就处在这种境地而不自知罢了。
伴随着一粒粒钱币滚入盘子的叮当声响,伊莉雅沉下脸,离开了这恼人的人群之中。
当她从人群中出来的那一刻,安吉尔已经在等着她了。
“主人。”
安吉尔端着双手,面色严峻。
“我知道。”
其实伊莉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她心头那莫名的怒火是如何燃起的。
但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她一定要把那个金发少女救出来。
不过不能光明正大地冲上去把她带走,必须耐心等候时机,起码要等人群散开。
在等待人群散去的过程中她也没闲着,而是花了点时间去寻找王后的踪迹。
然而无论是旅馆老板还是水手,亦或是当地官员都对王后一无所知,那个胖嘟嘟的官员还因为恐惧被卷入政治漩涡中而将每艘船的人员名单都给她过目了一遍。
看来王后并没有从萨斯克离开。
这实在不能说是一个好消息,毕竟这说明了对方并不想把王后这么快地转移走。
也就是说,他们想和征服王正面对质,而王后甚至会作为人质被送上战场。
身为王后的友人,她对此深表恐惧。
然而再多的恐惧也不能缓解她心中已经存在的恐惧。
伊莉雅现在所能做的事寥寥无几,只能沿着既定的目标前进。
当她问完一圈人后,她和安吉尔重新在码头碰面了。
伊莉雅从安吉尔的眼神看出她也没有任何收获。
“王后不在这。”她简短地说道。
“好吧,看来我们找错地方了。”
伊莉雅抬起头,将视线转向市场的高台。没想到在过了几个小时后,那两个少女仍然站在台上表演,只不过随着疲惫逐渐袭来,她们的表演质量也大打折扣,围观的人群也越来越少。
到了最后,安吉尔也忍不下困意,去找厕所了。
当夕阳的最后一抹光亮扫进伊莉雅的绯红眼眸时,她们终于停了下来,而她也成了她们的最后一个观众。
“谢谢。”
黑发少女对着空荡荡的台下鞠了个躬,当她再次抬起头时,双眼已经聚焦不在一个点了。
“干得不错。”
那位胖嘟嘟的官员从台下冒了出来,笑嘻嘻地看着两个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的少女。
伊莉雅连忙缩在台下的阴影里,在这个敏感的节骨眼上,她可不想和当地的官员起任何冲突,至少不能以伊莉雅的身份出现。
怪不得这里会有明目张胆的奴隶表演,原来地方官员本人就是个奴隶主。
胖官员走向前,拍了拍黑发少女的头。
“特别是你,蜜儿,好好干,说不定一周之后我就会放你自由了。”
蜜儿连连点头,努力从疲惫的脸上挤出一道微笑。
胖官员抚着胡子,将视线转向金发少女,脸色顿时变得差了起来。
“而你,琉璃,我真是对你太失望了,你看你跳的都是什么?如果不是蜜儿唱得好,我看没人会为你付钱!再这么下去我就会把你赶到风月场所里……或者把你卖到黎凡特去!”
琉璃缩在一旁,就像头小熊般沉默。
就在这时,蜜儿连忙将琉璃挡在身后。
“主人,琉璃是第一次上台,不适应很正常,她造成的损失就从我那份里扣吧。”
“哼,先说好,欠在你头上的帐可越来越多了,小心你赎不起!”
胖官员大手一挥,转身走了。
蜜儿俯下身子,安慰起旁边的琉璃。
躲在一旁的伊莉雅也显出身来,心情复杂地看向她们两人。
在榨干她们的最后一份价值之前,主人是绝对不会释放她们的,只会用虚无缥缈的幻想吊着她们。
突然间,一个胖嘟嘟的人冲上高台,伊莉雅连忙缩了回去,还以为胖官员又来了,结果却好像是一个女性。
那个胖女人指着蜜儿,大声喊道:“你怎么这么傻啊!我刚去找你的主人想要赎你出去,结果你身价竟然又涨了……蜜儿啊蜜儿,你就不能不唱这么好吗?”
“不好意思,里耶婶婶……可是我不唱好一点的话,其他人就会因为他们表现不如意而受苦。”
“少来这套,总之,我好不容易从客人那凑够的钱也不够赎你。”
里耶双手叉腰,胳膊上青筋暴露。
“您把还沦落在风月场所的各位都赎回自由身已经很厉害啦,也不差我一个……”
“不行,那些人再怎么说都是自由民,而你却是个奴隶,不把你救出来我就对不起你的母亲。”
里耶死死地握住蜜儿的手。
“今天说什么你都得跟我走,大不了我等下再去旅馆接点客把剩余的钱补上。”
“就你的体型,我看还是算了吧。”
胖官员奸诈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里耶转过头,发现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强壮的战士。
“你?我不是说要给你钱了吗?”
“我本来只是本着讲生意的态度跟你开个玩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想带走我麾下的头牌,听好了,死肥猪,即使你花与你体重等重的黄金,我也不会把蜜儿卖掉的!”
胖官员指着里耶的身体,脸上露出一道狞笑。
“你这个不讲道理的贱人!”
里耶从腰带里抽出一把短剑,指着胖官员破口大骂,就在这时,她的身体突然被枪给贯穿。
胖官员背后的枪兵握着枪,将里耶的身体挑在空中,任凭她顺着枪身坠落。
“里耶婶婶!”
蜜儿撕心裂肺地对着里耶的尸体喊出声。
“道理是由我来定的,可怜的娼 妇。”
胖官员玩弄着戴满戒指的手指,嘻嘻笑笑地看着蜜儿。
“蜜儿,这样你的赎金又少了点,开心了吗?”
蜜儿捡起掉在地上的短剑,抵住自己的喉咙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恶魔,你再向前走一步,我就会刺穿我的脖子,这样你就再也赚不到钱了。”
“哎呀呀,孩子生气了?”
胖官员哈哈大笑,而身后的枪兵已经将倒在地上的琉璃给抓了起来。
蜜儿脸色大变,喊道:“放开那孩子,这件事与她无关!”
“你自杀吧,我会让琉璃给你送葬的。”
枪兵已经将剑架在了琉璃雪白的脖子上。
接着,胖官员向蜜儿踏出了脚步。
扑通。
这是短剑掉在地上的声音,也是两颗人头落地的声音。
淋漓的鲜血溅上胖官员的两侧,让他双腿发软地倒在地上。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猛地回过头,失去头颅的枪兵已经无力地倒在地上,伊莉雅挡在琉璃面前,绯红眼眸冷冷地注视着他的脸颊。
“看来我每次都出现得恰到时候。”
安吉尔款款地朝高台走来,脸上带着浓重的笑意。
胖官员指着伊莉雅的脸颊,脸上已经扭曲到辨认不出表情。
“你……你们到底是谁?”
伊莉雅眨了眨眼。
她为什么要在此刻出头呢?
明明这事情与她无关,而且胖官员也和她站在同一阵营上,现在对他下手无异于是对征服王宣战。
她的父亲是落魄的安纳托西亚贵族、母亲则只是圣弗洛斯商人,好不容易攀附上了黎凡特的王后,应该借此机会获取政治目标才对,为什么要为了无畏的正义感行动?
伊莉雅•艾丝曼的存在在此刻崩坏了。
她瞥了眼身旁惊魂未定的琉璃,然后按住胸口,转向眼前的胖官员。
“吾名克洛依•莱茵娜,黎凡特的送葬者,而你就随着你的国家随风而去吧。”
还没等胖官员说出下一句话,他的喉咙就被短剑给穿透了。
鲜血溅上克洛依的脸颊,为她的绯红眼眸增添一抹更加浓郁的血色。
而就在不远的未来,这份血色将会席卷整个黎凡特,直至她的敌人被抹除殆尽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