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斯特公爵将杯里的淡红色液体一饮而尽,棕色眼眸冷冷地盯着眼前的满身脏兮兮的来客。
“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尤里乌斯亲王殿下是个少女变的?”
“是的。”
拉杰连连点头,将头发上的污泥也给甩到了桌面上。
为了不被艾琳洁一伙发现,他在一路上连滚带爬,甚至在稻田里匍匐前进,代价就是沾上一身污垢。
对于眼前这位泥人,全身上下一尘不染的布莱斯特公爵不禁眯起眼睛。
“你要不先去冲个澡吧?”
听到这句话后,拉杰愤怒地攥紧拳头。
这家伙分明是当他是傻子。
不过一般人也肯定不会相信自己的首领竟然突然变成了个美少女。
可是他没在扯淡。
就在他把匕首插进亲王的那一瞬间,他眼前真的出现了一位美丽绝伦的金发少女,她那深邃的朱红双眸至今在他心中回映。
抱着这份莫名其妙的执念,他凑向前,对着布莱斯特公爵说道:“向神明发誓,我说的句句属实。”
“哪个神明?十字架的还是太阳的?”布莱斯特公爵用着戏谑的语气说道。
“当然是爱丽丝教堂里供奉的那个。”
拉杰猛地握住布莱斯特公爵的手。
“请您一定要相信我,黎凡特人占据了我们的国家就算了,艾琳洁和她的党羽们更是想要分一份羹,如今只有您才能拯救安纳托西亚了!”
“哦?”
听到「拯救安纳托西亚」的字样,布莱斯特公爵那懒洋洋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些起伏。
果然耶莉莎说得没错,布莱斯特公爵的弱点就是安纳托西亚。
如果不是因为他父亲贪生怕死给黎凡特人当了带路党,原本被誉为天纵奇才的他绝对不会一下子堕落成了千夫所指的叛徒之子。
因此他需要迫切地证明——证明自己仍然忠于安纳托西亚才能重新获得贵族与民众的尊重,要不然他绝不会加入作为家族世仇的亲王阵营里。
眼见着布莱斯特公爵来了兴致,拉杰连忙坐了回去,说道:“公爵大人,您想,只要您证明尤里乌斯亲王是个冒牌货,那您就能趁机代替他的地位了。”
布莱斯特公爵立刻捂住拉杰的嘴巴,先是瞥了眼身后的红色门帘,接着眼球朝四周转了转,确定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后才松了口气。
“这位刺客小弟,话可不能乱说,我对亲王的忠诚就跟守卫着伊兰妮娅的血墙一般坚固。”
但是血墙已经被黎凡特人给攻陷了。
他突然站起身,紧紧盯着底下的拉杰,眉头紧锁,他虽然年轻,但眉眼间却有股老年贵族专属的老练与狠辣。
“你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你觉得艾琳洁奋斗的目的并非是为女皇争取她合法的利益,而是想和黎凡特人同流合污?”
“布莱斯特公爵,你我都知道女皇都是个噱头,她真正想要的是与黎凡特人瓜分安纳托西亚。”拉杰双手相扣,冷冷地说道。
“你这么说,艾琳洁倒像一个怒气冲冲的皇位宣称者呢。不,我看她只是个代替塔卡斯的小人物,可没有这么大的能量。”
“她有帮手,而尤里乌斯亲王就是她的帮手,不,那个冒牌货或许根本不是我们敬爱的亲王殿下,那只是她的妖术罢了!除了黎凡特和女皇党,还有第三方势力想对安纳托西亚下手。”
她也不是第一次玩这种把戏了。
就像之前她亲手将汐璃杀死,但那个黑发魔女却又不知为何在他面前突然出现一般,都用了某种他理解不了的妖术。
听罢,布莱斯特公爵突然笑出声来。
拉杰愣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着布莱斯特公爵的笑声消失。
他真的不懂,这是什么好笑的事情吗?
布莱斯特公爵笑得前仰后合,过了一分钟之后才停了下来。
“你很有想象力,不,或许你应该比我更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阁下,恕我直言,您真是生错了家庭。”
拉杰听不出这句话是讽刺还是恭维,亦或是两者都有。
他现在唯一期待的是这位年轻的公爵能听信他的话,至少是艾琳洁和亲王正在密谋着什么的部分。
布莱斯特公爵是拉杰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放眼女皇党内的所有贵族,只有他有能力与意愿去阻止艾琳洁将安纳托西亚收入囊中——耶莉莎绝对不希望见到这一幕发生。
如果能庇护他不受艾琳洁报复就更好了,毕竟他可不想这么快死,特别是死在黎凡特人被彻底驱逐出去之前。
耶莉莎曾希望塔卡斯能救安纳托西亚于水火中,在塔卡斯的真面目暴露后,她也没有放弃国家得救的心愿。
至少要将这个国度交给一个值得托付的人,这是拉杰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只有这样,他死后才能去和耶莉莎交差。
抱着这份熊熊燃烧的信念,他猛地站起身,向布莱斯特公爵说道:“公爵大人,我衷心请求您相信我的话。”
“相信什么?是我们敬爱的亲王变成了美少女?还是我们女皇党最忠诚的战士艾琳洁其实是个和塔卡斯一样的野心家?”
布莱斯特公爵笑着摇头。
显然,他对拉杰的话只字不信。
虽然拉杰已经预想到了这个结局,但还是感觉到满满的无力感。
果然……他描绘的现实太过于虚幻了。
在塔卡斯死后,艾琳洁兢兢业业地将女皇党扩大,还和尤里乌斯亲王握手言和,无疑是是团结女皇党的大功臣。
她的所作所为他也都看在眼里,那时他是真心相信她就是耶莉莎所期待的救国英雄,否则他也不会继续帮她做事了。
说实在的,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艾琳洁是个恶人,更别说让布莱斯特公爵相信了。
没办法……那只能用老办法了。
拉杰揣着怀里的匕首,转身离去。
刺客自有刺客的解决办法。
就在这时,布莱斯特公爵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
“快点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了。”
话音刚落,布莱斯特公爵身后门帘突然开了。
一男一女应声走了出来,其中男的比女的矮上一截,显然是后者的弟弟。
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拉杰吓得冷汗直冒,再定睛一看,这两人竟然是塔卡斯口中的王储。
他依稀记得姐姐叫克莱茵,弟弟则叫片羽,正因为有了他们,塔卡斯才敢和被贵族支持的亲王叫板。
但他们两个为什么在这里?
“大人,您怎么出来了?”
布莱斯特公爵转过身,表情比拉杰还更加紧张。
“瞒下去也没有意义了吧,毕竟这位政治天赋异禀的小哥哥已经把事情猜出了个大概嘛。”
片羽捂嘴轻笑。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小子不是还卧病在床吗?为什么就和没事人一样?难不成好了?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片羽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浅绿色的眼眸紧紧盯着拉杰。
亲王应该视威胁到他地位的王储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为快,为什么他却在布莱斯特公爵的办公室里?
“你不是王储吗?为什么你会和公爵在一起……”
“王储?看来查士丁尼给我编了个高贵的身份。”
片羽收起笑容,然后牵起他姐姐的手,扯着她跑到了拉杰面前。
这时,布莱斯特公爵挡住了片羽的前路。
“大人,没必要弄脏你的手,让我来处理就行。”
“无所谓,反正我也想和这位聪明的小弟弟玩一玩。”
片羽舔了舔下嘴唇,然后朝拉杰伸出手。
是要握手吗?
拉杰下意识地伸出右手去握片羽。
就在这时,一阵绚丽的光线在他眼前闪过。
接下来传来的便是刺骨的疼痛。
拉杰猛地抓住自己的右手臂,他的整个右手已经消失不见,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轨迹。
一顶赤红的长枪倏然出现在片羽的手中,上面还冒着淡淡的热气。
“诶?我没叫你跟我握手啊,我只是给你看看你口中所说的妖术到底是什么罢了。”
拉杰的眼睛死死地锁定在那顶长枪上,然后奋力地吼出声。
“啊啊啊啊啊啊。”
布莱斯特公爵的眼球也被长枪吸住了,眼角微微颤动。
“这就是传说中的元老魔法?”
“嗯,但这只是个小玩具罢了。”
片羽一松开手,长枪就瞬间化为千万个颗粒消失了,接下来,他闭上双眼,嘴里默念着什么东西。
下一秒,拉杰只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某种东西挑了起来。
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的胸口已经被一顶长枪给贯穿了,而自己的身体正顺着枪身逐渐滑落。
拉杰曾多次将匕首送进刺杀目标的胸口,如今自己也尝到了相同的滋味,多么讽刺啊。
不知道片羽为他下了什么魔咒,本来应该即死的他竟然还有精力去观察周围的景象。
只见克莱茵捏着他弟弟的耳朵,愤愤不平地说道:“朗基努斯,你太过分了。”
“住嘴,呆瓜,如果不是你伪装太假被安洁一眼看穿,我们现在大概还能和克洛依他们一起行动,而不是在这个鬼地方吃灰。”
朗基努斯挣脱束缚,然后无可奈何地拍了拍手,堵在拉杰胸口的长枪陡然消失。
拉杰就这样摔到了地上,本已奄奄一息的他更加虚弱。
“我……我……”
他还想在一切结束后,在耶莉莎的坟墓旁告诉她他们成功了,黎凡特人被驱赶出去了,而他们的家园也重归安宁与和谐。
当然,他最想告诉她,她的牺牲没有白费,其他刺客也是一样。
这是拉杰最后的想法。
布莱斯特公爵蹲下身子,轻叹一口气,然后将他的眼睛阖了上去。
“真是可怜的家伙,只可惜棋盘上不需要你们这些连成为棋子都不配的喽啰,安息吧。”
他才不是喽啰。
拉杰,女皇党的编外刺客,不仅单枪匹马将王后带了出来,还差一点就为未婚妻报了仇。
如果他的经历有资格被记录成故事,那他绝对在世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只可惜吟游诗人们从未知晓他的姓名,也不知道耶莉莎的,更对其他刺客一无所知。
到头来,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为他人做了嫁衣,甚至不值得出现在歌谣里。
不过……这一切都结束了。
无论是黎凡特人到底会不会被驱逐,还是安纳托西亚的皇冠究竟为谁加冕,这些他曾心心念念的问题如今都成了过往云烟。
因为他即将与他心爱的耶莉莎再会了。
这次,他一定要让她穿上婚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