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爸爸的手好冷。
娜菲松开父亲那已然僵硬的手,抹了抹湿润的眼角,重新站起身来。
这只手曾把她高高地抱起来,也曾经牵着她走遍王城,但如今只剩下微不足道的热量。
虽然她根本看不见父亲的模样,但能用触觉感到他那已然消失的生命。
阴凉的寒风拂过耳畔,让她冻得手脚发凉。
不,冷的或许不是温度,而是她那已然死灰的心。
“娜菲。”
一段悲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机械地转过头,嗅觉感受到摩尔首席那独特的香味。
“首席大人……”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
“你不必悲伤,你父亲已经履行了身为国王的义务,他的灵魂必将升入天堂。你哥哥在等着你,跟我来吧。”
摩尔首席向她伸出手,但眼神却停留在了父亲的身上。
娜菲从他的语气里读出深深的绝望。
“竟然二十一岁就早逝了……就跟他父母一样,亲爱的兄长和妹妹,看看你们俩都传了什么血统下来啊。”
他摇了摇头,随后抱住前来的娜菲。
娜菲只够得着他的胸口,整个人就顺势陷在了里面,虽然摩尔首席是男人,但他的胸部却异常舒服,就跟母亲一般柔软。
“首席大人……要抱抱。”
她向他伸出双臂。
摩尔首席愣住了,任由娜菲在他的怀里撒娇。
他可是除爸爸以外第二个让娜菲亲密接触的男人,哥哥一开始对于娜菲的求抱也热烈相迎,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开始与她划清界限,甚至连话都不肯和她说了。
“哥哥呢?”娜菲嘟起嘴巴,用着稚嫩的语气说道。
“他已经继承了王位,现在正在宫廷里开会。”
“什么?他?”
娜菲想象了下刚满五周岁的哥哥坐在宫廷里努力装成国王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来。
摩尔首席抱起娜菲,端着她向门外走去。
“让你父亲安静些吧。”
“不要!”
娜菲向摩尔首席挥出小拳拳让他把自己放下来,然后疯狂地向她自认为父亲所在的方向跑去。
妈妈去年已经走了,现在连爸爸也离她而去……她以后究竟还能依靠谁呀?
然而摩尔首席却瞬间将她揽了回来,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哭闹。
“小娜菲,你又能活多久呢?”
他那充满悲伤的绯红双眸就这样映刻在娜菲浑浊无光的眼睛里。
娜菲睁开眼眸,本来黑暗的环境瞬间变得光明,但如今她所在的不是金碧辉煌的黎凡特王宫,而是一处阴暗潮湿的房间。
刚刚那是梦吗?
在接受这个冷冰冰的现实之前,她下意识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结果疼痛立即反馈到了她的全身。
她站起身,敲了敲房间里唯一的门,结果无人应答。
娜菲叹了口气,然后坐到了自己的床上,整个人向后躺了回去。
她被绑架了。
不仅如此,她还记得绑架自己的人是个和她一般大的少年,然而他却心狠手辣地把她那忠心的男仆给刺死了。
在那之后,她就被带到了所谓女皇党的总部,又辗转回到了休克迪拉城堡,好在对方并不残暴,而只是将她单独关在了一个房间里——就跟她这些天以来过的生活差不多。
即使是对政治懵懂无知的娜菲也晓得,对方肯定是想把她当作人质来要挟她的丈夫。
可恶……本来不想给陛下添麻烦的,结果还是弄成了这个模样。
明明他已经有很多事要考虑了,而自己却还在给他拖后腿……
从小以来,她就一直在给他添麻烦。
明知道他不喜欢自己,她却依旧像个可悲的小熊抱住他不放,为了夺取他的芳心,她甚至还突破了他设下的禁令,真心地向伊莉雅求学。
不……她本来早就应该死了。
身为一个天生的盲女孩,还有着如此致命的病症,她能活到二十岁已经是神明开眼。
如果不是丈夫这么多年来为她的付出,她可能早就已经见到了天国的父母。
说到底这场血腥的远征也是他为了治疗她而发起的。
摩尔首席不厌其烦地对他们说,只要完成神明的愿望,祂就能为信徒降下恩泽——娜菲的左眼就是这样被神明所治愈的。
然而这位神明却完全不同于经典上的慈爱形象,祂不需要虚伪的赞颂与感恩,相反,神明想要的事情只有一个:那就是征服与湮灭。
而就在征服安纳托西亚后,她那晦暗已久的双眼第一次迎来了久违的光芒。
但这还不够。
如果想要彻底治愈她身上的诅咒,必须征服到世界的尽头才可以。
这就是那位疯狂神明唯一的谕令。
然而代价却是多少个家庭的破落与失散,陛下明知如此,却依然执意发动这场远征。
对啊……她本就应该明白的。
世界上没有比她的丈夫更爱她的人了,即便让自己背负着屠夫的骂名,冒着战败后国破人亡的风险,承受着国民与敌人的冷眼,他也想救她。
而他自己明明也背负着同样的诅咒……最多活到二十一岁的诅咒。
不,她不想让他继续下去了,征服只会让他陷入无尽的深渊。
掳走她的女皇党就是由一群流离失所的安纳托西亚人组成的,他们只想对蹂躏自己家园的黎凡特人抱以怒火。
她从那位刺客的眼里读出了复仇的烈火,而这份烈火随时可能烧到陛下的身上。
他每走一步就可能树立更多的仇人,可是他才二十岁,与她同龄,还与她有着相似的长大轨迹,然而他却承受着与她完全不同的压力。
她只想帮他的忙……即使一点点也好,起码尽到她身为王后的义务。
在城堡里设立庇护所本来也是为了帮他笼络人心,但却因为物资消耗过大而被他结结实实地训了一顿。
呜呜……到头来她依旧是一事无成。
眼泪顺着眼角不断地滴落于地,在地上划出一道道涟漪。
娜菲只感觉自己的心脏隐隐作痛。
痛觉迅速从心脏传导至全身,让她浑身一阵痉挛。
不……又来了……
当她情绪激动时总会胸闷,这是她的老毛病了,听说她的父亲和祖父就死于这个病症,好在每次都有摩尔首席在旁边治疗。
但如今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别说摩尔首席了,连个医生也没有。
可恶……难道她要在这里死去了吗?
娜菲的后背靠在门上,整个人无力地滑了下来。
她那只有一侧的视力极速飞逝,直到视野变得模糊不清,连眼前的事物都难以企及。
救命……她还不想这么快就离去,还没有好好报答陛下呢。
不,应该是……哥哥。
她向漆黑的墙壁伸出手,那是哥哥所在的方向,只有作为妹妹的她能感知到。
哥哥还在为了她奔走四方,然而她却在此地悄然死去……她才不想这样。
她叹了口气,逐渐将已然疲惫的双眼合了上去。
但死亡却没有如期而至。
温暖裹挟着娜菲那随风而动的意识,让她再度睁开双眸。
只见一位短发少女正坐在桌子旁挑着药,她正想坐起身,却被一双玉手给压了回去。
正当她想查看是谁时,熟悉的甜软女声却从她的头顶传来。
“才不会让你轻易地死掉呢,王后殿下。”
伊莉雅捧起她的脸颊,俏丽的脸蛋上露出一道狡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