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奈的步伐从未如此沉重过,或许是因为沉闷的空气,或许是由于脚下湿滑的地面,也或许是绸瑰抱着她的力度越来越大。
她知道绸瑰在害怕什么。
因为她也感知到了那名为「死亡」的气息。
她想逃跑,远离这片死寂之地,回到大草原上呼吸新鲜的空气。
可她的母亲还在往深处走去。
她想立刻挡住妈妈的去路,然后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离开这个充满邪恶的地方。
但母亲的背影在此刻也显得如此遥远,以至于健步如飞的她也几乎快要跟不上了。
终于,她们之间的距离开始缩短。
但这可不是因为她和绸瑰变快了,而是妈妈突然停下了脚步。
到地方了。
汐奈依稀看到母亲的脚下是座深坑。
而越往里走,那股气息就愈发惹人害怕。
但母亲却近乎逼迫地扯住她的肩膀,绸瑰立即试图把她拉回去,奈何母亲的动作太快了——她就这样被带到了坑的边缘,让她得以完全地看清脚底下的事物。
接着,她屏住了呼吸,任由紫罗兰眼眸将底下的事物吞噬。
尸体,遍地的尸体。
这些尸骨还很新鲜,有些甚至还没腐烂干净,那血肉附在骨头上的模样就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般恐怖。
至于这里到底有多少具尸体呢?大概只有干出这种事的本人才知道。
与这座大坑相比,就连所谓的地狱也成了遍地金银的天堂。
“这一片属于熊吼部族,那边则是黑猪部落的。”
妈妈无力地抬起手指,冷冷地介绍着大坑里的尸骨。
汐奈已经没心情听她讲解了,她拖着已然发软的双腿连连退后几步,随后一屁股坐倒在地,嘴里倒抽一口凉气。
“这到底是……”
“羽鸽的杰作。”
自她出生以来,母亲一直以活泼而灵动著称,而如今,她那美丽的脸颊上却多了层悲怆。
“没错,这里是他倾倒尸骨的万人坑。”
果然如她所想。
倒不如说,当她跟着母亲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猜到她可能要面对的结果。
不光她是这种反应,绸瑰更害怕到瞥了一眼就吓到蹲在地上抽搐。
羽涂先是瞥了眼瑟瑟发抖的绸瑰,然后将目光扫向汐奈。
“在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之中,你是最冷静的一个。”
“妈妈,这到底是……”
“这是羽兰展现给我的证据——羽鸽已经彻底沦落成一个疯子的证据,数以万计的族人就像狗一样死在他的刀下。”
羽涂俯下身子,轻轻地摸了摸汐奈的头,随即将她拥入怀中。
在久违地感受了妈妈胸 口的温暖之后,汐奈心中的不安也缓解了大半。
但泪水却仍然从她的眼中涌出。
“妈妈,羽鸽他真的疯了吗?”
“我一开始听说的时候也不相信,直到羽兰把我带到了这里……说来不怕你笑话,我看到这场面的时候还尿裤子了。”
那个勇往直前,无所畏惧的妈妈竟然会吓尿?
汐奈从妈妈的怀中挣脱出来,然后陡然站起身来。
“请告诉我吧,妈妈,羽鸽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她的语气坚毅而冷静,甚至连羽涂都有些意外。
没错,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只会在妈妈怀里哭泣的小汐奈了。
她已经十八岁了,在这个年龄时,妈妈已经生下她两年了,早已是独当一面的娴熟猎手,传说中还曾与狼王做过搏斗。
但她却还一副傻傻的模样,如果没有克洛依的及时相助,她那小小的立身之地甚至都会被克里夫给抢走。
不,她可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受着天空之神庇护、又是传奇人物威廉•希蕾娜后裔的她绝不能像条小鱼般在其他人掀起的潮水里随波逐流。
纵使是她最爱的克洛依……她也不想被那耀眼的光辉掩盖。
带着这份决绝,汐奈将坚定的视线扫向母亲。
“羽鸽可以说是我带大的,没有比我更了解他的人了。”
她一定要弄清楚羽鸽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后尽全力阻止他。
在一切都变得太晚之前……
眼见着自己的女儿突然间变得可靠起来,羽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欣喜,但那份喜悦转瞬而逝,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担忧。
“不,你必须快点离开这里,去南方,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其他人,叫她们做好准备迎接羽鸽的进攻。对了,可以先告诉你的小情人克洛依•莱茵娜!”
“小……小情人?!”
汐奈的脸颊顿时烧红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呀!妈妈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那个小侏儒告诉我的,唔……本来还想叫你庄重一点的,不过我现在也没资格说你。”
“唔……布洛恩嘛!”
真是个大嘴巴的小坏蛋!早知道就不把他救下来了。
不过他现在应该在和羽鸽交涉了吧。
但羽鸽连家人和族人都能狠下心来杀戮,更别说异国的使者了。
她现在衷心期待他能活着回来。
“我本以为你去南方只是去继承你父亲的那座破城堡,但没想到你已经成了安纳托西亚的副皇……君临安纳托西亚,这可是连你外公也没能达到的殊荣,孩子,我为你感到骄傲。”
羽涂抚摸着汐奈的后脑勺,脸上扯开一道浅浅的笑容。
希蕾娜堡才不是破城堡呢!那里可承载着她与朋友们美好的回忆!
汐奈愤怒地鼓起腮帮子。
“那就让我留在这里!”
“不,你更应该回去,如果我们遭遇不测,那你可就是我们羽家最后的血脉了。”
“妈妈你不要乱说!”汐奈连忙大喊。
她做梦也没想到母亲会出个三长两短,毕竟她可是全草原都闻名的冒险家,见识过的危急局面更是难以计数。
但同样以擅长探险的兰舅舅却已经死在了她面前。
而妈妈……不,不可以!
“我要和你在一起!”
见到汐奈如此“顽固不化”,羽涂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太笨了,留下来只会拖我们后腿。”
“不,汐奈姐姐可厉害了!不仅温柔美丽,还为我打了好几头鹿,更是毫发无损地从羽鸽那逃了回来!”
刚刚还缩在一旁的绸瑰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然后迅速窜到了她的身旁。
汐奈摸了摸绸瑰的脸颊,随后看向母亲。
“没错,我可不是半年前的我了。”
“对付羽鸽可不能靠蛮力。”羽涂轻轻地说道。
她当然不只有蛮力,还有天空之神的协助。
但汐奈可不敢在母亲面前说,因为她大概只会以为她的宝贝女儿也和羽鸽疯了。
面对绸瑰对汐奈那近似狂热的拥护,羽涂耸了耸肩。
“那好吧,不过在这里你要听我的。”
“什么,我可以留下来了?”
汐奈眨了眨眼,简直无法相信母亲的选择。
一直以来,母亲都把汐奈晾在一旁,就像没有她这个女儿一样,偶尔聚在一起打猎也都把任务揽到了自己身上,全然不和汐奈合作,两人就像陌生人般具有微妙的距离。
如今……那层薄薄的障壁终于要破碎了?
“如果我把你轰走的话,你肯定还会自己回来……那会反而更危险。”
母亲的话很对。
就算她现在把汐奈赶走,汐奈还是会卷土重来的。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座草原是她的家园。
她决不允许自己的家园被任何人玷污。
即使那个人是她的小小骑士。
眼见着汐奈的表情越来越严峻,羽涂耸了耸肩。
“别太有压力,在这之前,你还得先帮我做成一件事。你知道的,在草原上就连结婚都需要猎取一头鹿作为礼物送给女方,如果你想要留下来,那也必须完成这样的任务才行。”
“汐奈姐姐最会猎鹿了!”
绸瑰双手握拳,疯狂为汐奈打造气势。
“我确实要狩猎,但对象却不是动物。”
“是人?”
汐奈心头一颤。
在安纳托西亚的刺客生涯顿时又涌上心头。
老实说,她一辈子也不想再干那种肮脏的事了。
狩猎和杀人可不一样,因为人总会在社会网络中存有痕迹,在杀掉人之后,对方在社会上的存在却不会迅速消退。
这点她印象深刻,尤其是当她听到自己亲手杀害的那个叫赛斯特的大块头是个大好人的时候。
“不,我不会当刺客。”汐奈决断地说道。
人的生死只能交给神明来裁决,作为凡人的她显然没有这个权力。
“没叫你把那家伙杀掉……只需要把ta绑到我面前就行,我有话要问ta。”
“你……要找谁?”汐奈好奇地问道。
“一头害群之鹿——潜藏在我们之中的叛徒。”
等汐奈再度回过神来时,她们已经在重返洞口的路上了。
羽涂走在她旁边,眼神看向前方。
“羽鸽的万人坑——这已经是我们自由骑手在这一区域最后的藏身之处了,而在几周前,我们尚还能在大草原上驰骋,如今却只剩下这个破洞穴,你以为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
“羽鸽……?”
“还有他安插在我们之中的卧底。”
羽涂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刻意瞥了眼绸瑰,而绸瑰害怕地挡住自己的脸。
见到这情形,汐奈立刻挡在绸瑰身前。
“她是无辜的!”
“我知道,毕竟卧底早在她来之前就已经被安插进来了。”
“知道就好。”
无论如何,汐奈也不相信这个为她挡下箭矢的善良少女会是助纣为虐的卧底。
“不过那家伙还是露出了马脚,这可多亏了我的计划。”
“计划?”汐奈疑惑地歪起头来。
“我假托狩猎的名义把绝大多数人员转移到山洞,结果那个卧底果然上钩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把我们当诱饵了?”汐奈满脸愤怒地喊道。
“我早就想好了防备入侵的预案,所以很容易能把他们救出来。”
“但这也是一场豪赌呀!”
“没错,我赢了,羽鸽的卧底真的以为我们去打猎,所以找机会给羽鸽送去了情报,结果也不出我们所料——那个疯子真的循着线索找到了这个地方。”
“那卧底岂不就是留在营地的人?”
“哼哼,很机智嘛。”
羽涂看向前方,眼中却闪过一丝迷茫。
汐奈理解她突然怅然的原因。
因为,留在营地的人除了她之外就是一群小孩子。
羽鸽的卧底竟然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