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伦这辈子只服过一个人,那就是他敬爱的叔父。
作为一个“肮脏”的私生子,叔父小时候忍辱负重地生活在他爷爷的城堡里,他备受奶奶的冷眼,只能当着即使是平民都不会碰的肮脏职业——收尸人。
这个职业被牧师所唾弃,被他人所恐惧,但爷爷根本无法违背奶奶的旨意,只能让他这个悲哀的私生子任由他人嘲弄,其他人还给他起了个充满戏谑意味的外号——「食尸鬼」。
但他很快就让所有人知道谁才是领地的主人——在爷爷奶奶相继死后,他父母也纷纷离世,此时胡提家族只剩下尚在襁褓里的他了。
可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个食尸鬼准备篡夺兄长的爵位与城堡的时候,他却做出了截然不同的举动——他固然接过了城堡主人的权柄,但却对卡伦视如己出,还教会了他很多东西,等到他成年后,还真的把位置还给了他。
卡伦最感激的人便是叔父了,从某种意义上,他比自己那个素未蒙面的亲生父亲相比更像父亲。
而他教会卡伦最有用的一件事就是察言观色,这便是一介私生子如何在冷眼相待的宫廷里存活下去的原因。
如今,卡伦更加需要叔父的教诲了。
他抬起眼,看向面前身着白衣的教士,眼角紧张地抽动起来。
“你说你是暗杀女皇的真凶?”
教士蹙起眉头,随即上下打量起卡伦的装扮来。
“我以为做这种事的人会是那种更加专业的杀手呢,没想到……”
“没想到是一个文质彬彬的贵族?”卡伦试探性地回答道。
“没想到是一个充满乡巴佬气息的边疆领主,抱歉,我这人说话向来很直。”
这家伙真是让人不爽……
卡伦在心中一直复念着之前叔父对他说的「察言观色」,这才压抑住心中的愤慨。
无论如何,这里都是对方的地盘,如果他表现出什么不合适的事情,他们随时都可以砍了他的头,正好还给他安上一个弑君之罪。
他原本还想在这里潜伏一会,可当他刚走进瓦莱娜首都的大门,他就被卫兵给抓了起来,然后打包送进了这个年轻教士的面前,就好像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被看透了似的。
卡伦也不想深入敌营,奈何腓特烈给得实在是太多了,他“慷慨”地赐予了一大片水草丰饶的土地给他当做领地,只要他能潜伏在克洛依身边就行。
有了那片领地,他就能从一介穷困的边疆领主一跃成为王国内举足轻重的势力,他那濒临绝嗣的家族也将再度焕发生机——会有很多贵族女孩看到他的土地后,就恨不得把自己身下的土地也献给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人见人嫌,几乎要到了娶平民才能续香火的地步。
届时,他还可以把叔父带到自己的新领地养老,亦或是把胡提家族的老城堡封给他,将这本该赐予他的荣誉还给他,也算报答他的养育之恩了。
没错,只要他能活着回去,世间的一切美好都将降临在他身上,所以只需忍耐!
“问你话呢,你怎么突然傻笑起来了?”
教士用权杖敲了敲地板,这才让沉浸在对未来美好想象的卡伦回过神来。
“哦,抱歉,我这些人都在躲避追击,所以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是实话,他到现在还没从那段野人般的日子缓过来,即使如今穿上了舒适的衣裳,以贵族的身份示人,他还是无法忘却当初宛如野兽般爬树摘果,以天地为被的时光。
教士狐疑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干咳了两声。
“我叫阿列克谢,是瓦莱娜王爵领的临时大主教,按照帝国的法律,你犯下了弑君之罪,理应受到极刑,主动自首也无法改变罪行,只能让刽子手把绞索稍微拧松一点,让你死得不那么痛苦罢了。”
“我知道。”
在任何一个地方,弑杀领主都是最恶劣的行径,偷盗尚且情有可原。但弑杀领主如果不得到严厉的惩罚,那就是给那群泥腿子以可乘之机,更别说弑杀一国的女皇了。
说实在的,卡伦已经开始吓得发抖了,如果这教士真的叫来卫兵把他拖走该怎么办?那他不就白白把命搭进去了?
“你知道这点,为什么还来白白送死?难道你不想死在赏金猎人的手里,而是想死在光荣的审判里吗?”
“我,我不知道……”
卡伦已经不敢直视阿列克谢了。
他到底为什么会接下这个委托啊,过来不就是送死吗?简直是疯了!
恐惧攀上他的全身,让他一动也不敢动。
可恶,他又信了腓特烈的鬼话,上次被哄去杀女皇也是一样,都怪他被金钱和地位迷了心眼……
可就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阿列克谢再度用权杖敲了敲地板。
“但这次是例外——卡伦•胡提伯爵,我想你自己应该很清楚,虽然你被人目击从宫廷里走了出来,但女皇的死和你并无关系。”
“你……您怎么知道的?”
难道真的和腓特烈说的那样,克洛依他们才是筹划刺杀女皇的真凶?
糟糕,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不一样是死?他们绝对会因为要保密而把他灭口的!
似乎是看出他的恐慌似的,阿列克谢轻轻地摇了摇头。
“别担心,胡提大人,我对你没有恶意,相反,我们还可以成为很好的盟友呢——你主动认罪,还专门来到这个王爵领认罪想必别有用意,只需要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我保证不会伤害你一根汗毛。”
他这是打算让卡伦跳反……?但卡伦已经答应腓特烈要效忠于他了,如果言而无信还算是个真正的贵族吗?
如果是叔父的话会怎么做呢?
“腓特烈,是腓特烈•卡罗琳国王让我这么做的。”
他会察言观色,卡伦也会。
“是腓特烈王爵,国王只是他的僭称罢了。”
阿列克谢露出了一抹微笑。
“不过竟然是他?我还以为他和他父亲一样是个老实人呢,说,腓特烈要你来做什么?”
“要……”
要他潜伏在克洛依身边,取得她的信任,随时给他通风报信。
“要找机会杀了她。”
听到这句话后,阿列克谢惊讶地瞪大双眼,眉眼间显出剧烈的愤怒,但很快就重新冷静下来。
“如果你要能杀了她,那你可真就是「弑君者」了,她可是安纳托西亚的女皇,而你的名字也将作为吟游诗人故事里的恶魔代代传唱下去。”
“但我没做。”
“懂得悬崖勒马也是一种本事,胡提大人,我想想,那家伙一定许诺了你金钱与土地吧。”
“他领地里最富饶的一块。”卡伦如实答道。
“怪不得,对于你这种边疆伯爵来说,没有什么比跻身于中央贵族圈更有吸引力的事了,看来腓特烈很懂得拿捏你的心理。”
“您说得完全正确。”
如果不是腓特烈一直拿金钱和土地吊着他,他才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里呢,奈何他就是吃这一套。
阿列克谢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吹了一个轻轻的口哨。
难不成是要找人杀他?
就在他准备抱头鼠窜的时候,他身后的门却突然开了。
他绝望地抬起头,却陡然间彻底呆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仿佛刚从壁画里走出来的银发少女,不,她这非人的美貌绝不可能是自然产生的,只可能是那些个宫廷画师按照自己那猥琐的思想拟构出来的完美少女。她从五官到身材都无可指摘,可能也就贫瘠的胸口比较令人叹息,但偏偏卡伦反而更喜欢小一点的。
卡伦还记得腓特烈曾经说过,他绝对不可能认错克洛依•莱茵娜,因为她的美貌无论在哪都是那般独一无二。
他赶紧对着那女孩单膝下跪,就连头也不敢抬地说道:“您的到来真是让我诚惶诚恐。”
少女疑惑地盯着一见面就如此恭敬的他,又看了眼阿列克谢,随即无奈地摊开了手。
“你不是刚才还要杀我的吗?”
果然她就是克洛依,之前他还以为腓特烈的话只是在夸大事实,现在一看他竟然真的没说谎。
他甚至不敢去看克洛依,只因为他怕自己一看就被那风情万种的绯红眼眸勾去了魂魄。
眼见着他一直不肯起身,克洛依不禁笑了出来。
“怎么?你被我迷住了不成?”
“我……”
要察言观色!
“只是惊讶于您娇小的身躯竟然能扛得起如此重大的责任。”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克洛依眨了眨眼,随后直接绕过他,来到了阿列克谢的身边,和那个教士耳语着什么。
又过了会,她才自信地朝着他走了过来。
“腓特烈给你多大的领地?”
“差不多有一个洛恩尼亚那么大。”
卡伦没敢说假话。
克洛依用手比了比,就好像在测算面积一样,最后,她双手抱胸,脸上露出自信的表情。
“我想两者只是面积相当吧,而绝大多数都是没开发的森林和山地,根本没法与真正的洛恩尼亚相比——这样吧,如果你为我效忠的话,我就会把相当于六个洛恩尼亚面积的领地封给你,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