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没有谁比卡伦更有资格当吟游诗人的笑料了。
从边疆伯爵变成弑君者,而后又堕落成流落到深山老林的野人,好不容易重新回到了贵族社会,却又因为他的一念之差而都毁于一旦。
他都已经给这首歌谣想好名字了,就叫「专业弑君者卡伦」恐怕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能做到一连杀死两个君主,他的事迹想必会被后世传唱——人们还会一边唱一边谩骂着他。
可最让他感到蒙羞的却不是自己的名声,也不是头顶上发黑发霉的天花板,手上生锈的镣铐,以及在阴湿地板上肆无忌惮地漫步的老鼠,而是胡提家族将会因为他而被人万人唾骂。
叔父估计恨死他了,毕竟他最关心的便是家族的荣誉,为了凑够盘缠让卡伦去帝都混上个骑士,叔父还特地将城堡里值钱的东西都典当掉了,如今却换来一个「弑君者」。
他确实很生气,卡伦从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就知道了。虽然他这个私生子会那么关心家族荣誉这件事显得相当奇怪,不过这便是叔父的脾性。
不,他与其说是怕家族蒙羞,还不如说是不想让叔父蒙羞,不想让这个宛如父亲一样爱护着他的人被领地的农民嘲笑——要知道在芙丝琳,哪怕最卑微的乞丐也有资格嘲笑私生子。
叔父好不容易才赢得了尊重,如今却又全被他这个败家子毁了——真是一个十足的混账。
对于叔父来说,以弑君者的身份死掉或许都比让家族蒙羞好——毕竟私生子默认不属于本家族,做的恶也只会归咎于私生子身上的邪恶血统,而非家教。
但卡伦却依稀记得,在最后一刻,叔父分明是以欣赏的眼神看着他的,难不成叔父觉得他做对了?
不,已经无所谓了。
卡伦无力地在半空中挥舞着镣铐,随即靠到了潮湿的墙上,任由墙上的虫子透过衬衣啄食着他的背部。
听来往的守卫说,只消明日,他的头就会被挂在城墙上,作为恶劣的弑君者被所有人唾弃。
他原本以为他还要被人严刑拷打一遍,没想到连这个过程都审了。
作为一个将死之人,他已经了无念想了。
卡伦闭上眼睛,试图通过睡觉来逃避现实,但老鼠的吱吱声却一直回荡在他的耳畔里,让他根本没法安然入睡。
该死,让他安稳点上路不好吗?
他猛地睁开眼,恶狠狠地去抓在他眼前大摇大摆地晃悠着的大老鼠,但他却干脆地扑了个空。
他又试抓了一次,但那该死的脚镣却妨碍着他继续往前,让他只能看着那个大老鼠在他眼前摇着肥硕的身躯。
谁能想到,一个弑君者就连区区一个老鼠都抓不到?这点也应该加进吟游诗人的故事里。
就在他还在构思那个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能不能传唱下去的歌谣之时,外面却传来了一阵厚重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而且不是卫兵——他的步伐可比那群酒蒙子稳重多了。
该不会是某个仰慕克洛依的贵族,看到他杀了心爱的女皇,于是想要找他寻仇了吧?
嗯哼,这点加进歌谣里也挺不错,一个情人为女皇报仇——原先简单至极的故事一下子就变得丰满起来了,还兼具世俗的情情爱爱,真是完美。
卡伦已经疯到临死之前还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了。
然而,当对方在监狱门外前站定时,卡伦却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对方全身都裹着灰色的长袍,那上面还溅上了许多暗红色的液体,不难想象他是怎么进到这个重重看护的牢房里来的。
“你……你是谁?”
卡伦的心中突然涌现出一丝希望,该不会是来救他的吧?否则对方就不可能选择杀进来了。
可对方为什么要救他这种人呢?
还没等他想到对方的意图,他的话就道明了答案。
“我告诫过你了,你只要相信命运就行。”
“你就是那个神秘人?!”
卡伦立刻冲了上来,却被脚镣给绊倒在地,结实地摔了一跤。
他强忍着疼痛昂起头,结果发觉神秘人正冷淡地俯视着自己——他看不到神秘人的脸,只是感觉对方在看自己。
“你本可以选择把罪责推给你叔父,为什么要选择把臭名揽下来呢。”
“因为你出现了,还把那该死的匕首交给了我。所以正如你所说的那般,这都是命运使然。”卡伦鼓起勇气回答道。
“哦豁,不错的回答。”
神秘人从袍子里掏出一串带血的钥匙,接着打开了卡伦牢房的门。
“你自由了,我之前说过,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你就不会有事。”
“我还得谢谢你?”
卡伦缓缓直起身,接着将手铐展示给神秘人看。
“还有脚和手呢。”
神秘人二话不说便把钥匙串扔到了他手上,显然是要让他自己开。
卡伦三下五除二地便把这些个手铐给解开了,明明方才还一副要死的模样,事实证明,人的求生欲是无限的。
“你是怎么进来的?这里可是关押重犯的「血牢」,如果让人跑了,这里的守卫个个都是要被杀全家的。”
西陆七国各地都有血牢存在,由于家人的生死和卫兵联系紧密,所以这里的卫兵个个都不敢偷懒,可能是全世界最勤奋的狱卒。
“死人不会担心这么多,而且他们也不是普通卫兵,都是罪行满盈的鹰隼,死有余辜。”
“鹰隼?”
卡伦从来都没听说过这个组织。
“一会再说,先从这个地方离开。”
言罢,神秘人就按了按墙壁上的某个地方,然后附近的墙壁便往旁边移去,活生生地露出了一个通道。
“这是密道?!”卡伦惊喜地喊道。
“你的声音再大点,我们就都不用走了。”
神秘人的声音仍然没有任何波动,但卡伦却听出从中一丝轻蔑。
他立刻捂住嘴,接着缓缓地凑进密道。
“这里通向哪?”
卡伦试探性地往里面看去,但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屁股被人踢了一下,惹得他整个人都扑进了密道里。
他摸着自己摔疼的屁股,愤怒地转过头去。
“你干嘛?”
“给我往前走,弑君者。”
神秘人拿起一盏油灯,而在灯光下,他那辨不清性别的脸庞就像死尸般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