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莎曾经有过很多绰号。
除开汐奈给她起的蜗牛莎之外，从前父亲还会唤她作小莎。老师和同学们则叫她傻莎，因为当时学校里还有另一个叫玛莎的聪明孩子，为了和那家伙区分便选择用这个侮辱与喜爱参半的绰号来叫她。
但她还记得，附近的孩子们曾把她称作捣蛋莎，只因为小时候她经常伙同一群男孩子四处捣乱，比如整天在脸上涂满泥巴装鬼吓人——直到父亲把那几个男孩子的头颅如同葫芦串一般插在长枪上，还特地展示给她看为止。
那时父亲的脸色格外冷淡，说出来的话更是令人胆寒。
“我们是命中注定的统治者，小莎，而这些家伙只不过是挥手即去的尘埃，沾染上只会污了自己的清白。不要为此让我们家族蒙羞，更不要让因你的出生而死的母亲蒙羞。”
命中注定的统治者吗？
那时玛莎一边盯着长枪上已经开始腐烂的人头，一边在心中暗自下了决心。
她永远……永远不会成为父亲心目中的那个人。
但命运女神真是捉摸不透，否则就不会让她卷入这场滑稽可笑，同时又危机四伏的戏剧里来了。
刚刚玛莎还像个囚犯一样被架着，如今形势却陡然逆转，那位美丽的女王，艾莲•卡罗琳反而成了监下囚，一杆深深陷进墙面里的长枪钩住了她的袍子，将她整个人如同人偶娃娃一般挂了起来。
她的下半身被扒了个干净，只有一条半褪的丝质内裤保存着她最后的体面，而玛莎知道，这是朗基努斯故意安排的。
玛莎疲惫地抓起放在一旁的馅饼，轻轻地咬了一口，眼神随之落到了艾莲无从凭依的双脚上。
她见过很多双脚，有大有小有白有黑，有的臭不可闻，有的甘甜可人，有在贫民窟里长满水泡的，有因为各种病而发肿发黑的，也有贵族的五寸金莲和婴儿的嫩滑小脚。
但艾莲的脚与她见过的都不同，因为她的脚趾头间有一股浓郁的异味。
血腥味。
玛莎站起身，将吃了一半的馅饼递到艾莲的嘴边
“你吃吗？”
艾莲没回答她，只是简单地咕哝了一声。
玛莎重新坐回原位，随即把剩下的馅饼一口吞掉，然后拍干净手掌上的碎屑。
“已经过了整整两天了，你一直颗粒未进，这么强撑下去只会让你白白饿死。”
在这两天的时间里，朗基努斯作为新的艾莲参与了一切和她有关的事务，而玛莎则负责看守真正的她。
「弑君者」依旧不见踪影，封锁则仍将持续，城堡里还是一如既往地人心惶惶，据说贵族里甚至已经传出了一个有趣的论调——那就是这一切都是东道主伦纳德国王的阴谋，就是为了找理由把他们软禁在城堡里，好为他的野心作准备。
与之对应，也有一群人支持伦纳德国王的封锁举动，对于他们来说，继续待着总比在路上被不明不白地干掉好。
两派人持续不断的争吵占据了整个城堡，就连卫兵和仆人都分成了两派，唯独这个房间是绝对安静的。
现在的她超然于物外，既不用考虑自由，也不用担心弑君者，饮食也由朗基努斯提供，只需要一直在这里监视着艾莲，顺带着负责她的吃喝拉撒即可。
就像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不需要考虑民众的死活，即使闹饥荒也依旧能在城堡里开宴会那般。
从这个角度上，她还真是遂了她父亲的愿。
想着想着，她就把腿抬了起来，将脚凑到了艾莲的脸上。
她自己的脚远远不能称之为美丽，没有克洛依的那般迷人，甚至有些畸形，让她走路走得有些怪异，但起码她每天都将它们放进水里浸泡一遍。
“还是说，你要吃这个？”
就在这时，艾莲竟然真的对着她的脚下了口。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疼痛，玛莎立即将脚收了起来，在收回来的时候，她还瞥见上面还有一组猩红的咬痕，就像被蝙蝠刺咬过的一样。
艾莲舔了舔嘴角残留着的鲜血，脸色也稍微好了点。
“你在吸血。”
玛莎平静地说出了事实。
“这是血契，要得到什么必将付出什么。”
艾莲的绯红眼眸冷冷地盯着她的脸。
“你疯了。”
“或许吧，我的书去哪了？”
“就在你头顶。”
玛莎指了指她的头顶——那本书正被两杆交叉插进墙面的长枪托举着，以她的视角恰巧没法瞥见这本书上的任何一点内容。
“把它取下来。”
艾莲的语气里毫无情感。
“我拒绝，朗基努斯不让我这么做。”
实际上，朗基努斯还再三强调，绝不能让艾莲继续受那本书的影响。
“这么听她的话，你是她的奴隶吗？”
“我觉得你是那本书的奴隶。”
似乎是被玛莎的回答呛到了一般，艾莲突然沉默了，可没到多久，她再度昂起了头。
“你知道那本书里记载着什么吗？”
“各种各样晦涩难懂的隐喻，就像小孩子的图画书一般让人找不到逻辑。”
玛莎还特地翻过几页，但哪一页她都看不懂，明明每个单词她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难以理解了起来。
“你很愚蠢，孩子，愚蠢到不知道里面记载着世间的一切。”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本书是本预言之书，一切即将发生的事情都将在发生前出现在那本书上，其中黑字记载的部分可以被改变，而红字则是血契，上面记载的都是永不改变的事情，无论如何，血契都将实现。”
玛莎惊讶地张开嘴，世上真有如此神奇的事情吗？但理智还是让她冷静了下来。
“和路边的占卜一个意思？”
“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愚蠢……听好了，孩子，无论是洛恩尼亚的地震，还是我与克洛依的会面，一切的一切都在发生之前就被预测了，在那本书上。”
艾莲的语气愈发激烈起来。
面对歇斯底里的艾莲，玛莎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不，愚蠢的是你，女王陛下，你愚蠢到竟然觉得神明的意志可以被预测——这本书自我拿到手之后就没有变过内容了，而上面记载的都是发生过的事情，您所说描述的神迹根本不存在，要不是出于您的疯狂，要么就是因为……”
“因为什么？”
艾莲昂起头，眉眼间产生出一丝困惑。
“因为……魔法的力量，有人在用魔法远程修改这本书的内容。”
玛莎其实不是很想提起魔法，因为她从心底里对这种超自然的力量敬而远之，而且世界上除了神出鬼没的元老之外，再没有人能掌控魔法这种神秘的技艺。
“如果那就是事实呢？”艾莲冷冷地说道。
“那您将不得不得承认，能够拥有这种魔法的人与神明无异。”
这句话一出，双方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艾莲，她突然垂下头，开始冷笑起来。
“朗基努斯在我那两位可怜的臣子面前或许就像神明一样具有神力。”
“即使是她也做不到预言未来。”玛莎冷冷地说道。
“你不懂，孩子，你不懂我到底从那本书里看到了什么。”
艾莲昂起头，嘴角浮现出一丝狂热的笑容。
“我看到了未来——如黑夜般深邃的未来，所有人都会死，只有一束光亮才能带我们走出悲惨的结局，那个人就是克洛依•莱茵娜。”
“是吗？”
听到艾莲的宣言，玛莎仍然保持着冷静。
“我倒是看到了与你截然不同的结果——为我们带来那悲惨结局的人，正是克洛依小姐自己。”
两人之间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
“你是怎么知道的？”艾莲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玛莎昂起头，将视线投向关着的窗户，透过那小到可怜的缝隙，她瞥见了在天空上布得越来越浓密的乌云。
“不知道，我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