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奈从没想过自己这个被部落鄙视的混血儿，有朝一日竟然会成为一批骄傲的乌古战士的领袖。
但这件事确实发生了，而她也算是体会到克洛依当初在圣艾战争前，站在召集来的征召兵前的想法了。
明明自己和对方都是平等的个体，在不同情形下或者还可以成为好朋友，但是现在却只能隔着名为领主的面具对话。
刚才在和爱丽丝交流过后，她便和小雨回到了朗基努斯所在的临时据点——一座曾经作为民兵训练场所的校阅场。这相当于是变相答应了她的请求，因此朗基努斯一见到她就面带笑容地把她带到了那两百名乌古战士面前。
她扫了眼底下这些乌古战士，这还是她自从羽鸽之乱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乌古男人，他们大多留着和兰舅舅一样的发型，即将头顶的头发剃光，只在头颅两边梳下几个辫子，他们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光着膀子，个个肌肉精壮，体格发达。其中的大多数人面对汐奈都保持着沉默，只有极少部分人对着汐奈指指点点，这种现象对于乌古这一热情奔放的族群来说可是很罕见的。
如果是之前的汐奈，还可能会因为这群威猛的乌古汉子们怀春，可现在的她已经对男人没什么感觉了，就连小雨都比他们有吸引力，毕竟在见到过耀眼的银色麦穗之后，几乎没多少人会再关心其他干枯的棕色禾苗。
在众多男人之间，有两个少女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她们看起来和汐奈差不多大，有着一头深黑色的长发和细腻滑嫩的皮肤，这倒不是因为她喜欢上了那两个少女，而是单纯地觉得她们很眼熟。
那两个少女显然也察觉到了汐奈的眼神，但是却在刻意的闪躲，就在这时，她终于记起了那两人的名字。
“衣，霖？你们是兰舅……羽兰的随从吗？”
在听到汐奈的呼唤后，那两个少女这才抬起头来，与汐奈四目相对，果然没错，那两人就是兰舅舅的随从，之前在乌古汗国的时候，她们还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很快就随着兰舅舅的死亡而断联了。
就在这时，站在汐奈身旁的小雨看向那两个少女，开口说道：“公主叫你们呢，还不快点上来？”
衣和霖互相搀扶着走了过来，直到这时汐奈才发现原来她们都只有一只手臂，只不过一个人有着左臂，一个人有着右臂，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走了过来。
残疾在以强者为尊的乌古部落里，简直就是一个最严重的罪行，天生残疾的乌古婴儿都会被直接丢弃，不可能活到成年，后天残疾的人也会被众人唾弃，通常会选择自我了断，不知道这两位少女是什么情况。
正当汐奈在思忖着她们可能的身世时，其中一个少女开口了。
“公主殿下，您好，我是衣，那位是霖。”
“我记得很清楚，就在一个月前，我们在大草原上见过面，当时你还把我当成路过的商人想抢我的东西，现在还想我给你上贡吗？”
听到这些调侃的话语，方才还沉默的乌古战士们便咯咯地笑了起来，汐奈也赔着笑起来。
这是刻意改变气氛的方法，也是汐奈从克洛依那学来的，只不过克洛依经常讲一些冷笑话，包括她在内的其他人都是出于尊重而笑起来，不过现在她感觉自己的笑话也挺冷的。
衣连忙俯下身子，刚想给汐奈下跪求饶，却被她阻止了。
“这是奶人的习俗，我们乌古人可从不为任何人下跪。”
“好，这才是我们的公主！”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底下的乌古人就都陆陆续续地欢呼起来，但小雨只用眼神就让他们所有人闭嘴了。
俗话说得好，能让乌古人冷静下来的只有绝对的力量，而小雨却能做到，汐奈不禁在心中暗自揣度起小雨的真实实力来。
霖对着汐奈倾下身子，她和衣长得很像，应该是亲姐妹，但是不同的是她的眼角有一个十字型的刺青。
在乌古汗国，只有奴工才会得到刺青，她在绸瑰身上就看到过类似的东西。虽然乌古汗国明令禁止了奴隶制，但是仍然有少数不叫奴隶的奴隶存在，有少数自由民们把劫掠里掳获的人安置在自家牧场里，让他们无偿劳动，称之为「奴工」。
奴工们除了名义上拥有人身自由外一切都得听牧场主的，而在某些落后的部落，最后的遮羞布也会被撕去，就比如绸瑰所在的雄狮部落。
在外公几十年的努力下，许多奴工都被送回了自己的故乡，想要继续在汗国生活下去的则被升成了自由民，这些都是在汐奈出生之前发生的事情，所以汐奈当时回去的时候才没有看到任何奴工，亦或许他们也死在了羽鸽的屠刀之下。
一般来说，被解放的奴工都会把刺青洗掉或者遮住，而霖还保留着刺青，也就是说……
汐奈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揭她们两人的底，于是便挥手让小雨把她们俩带下去，接着再看向底下那群乌古战士。
他们都是那场浩劫的幸存者，而从他们的眼里，汐奈看到了一股强烈的欲望。
求生欲，没错，能从那个地狱里逃出来的人都有着超强的求生欲，他们可能亲眼见到亲朋好友惨死，甚至是带着他们的冤魂一起到达了这个安全地带。
汐奈毫不怀疑，他们为了继续生存能做出非常过分的事，就像羽鸽预言的那样。
而汐奈正是为了证明羽鸽是错的，才站到这里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脑里回想起克洛依之前的言谈举止，接着对所有人宣布道：“相信在场的人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但是我还要再次自我介绍一遍，我的名字是汐奈•希蕾娜，正如我名字揭示的那样，我体内流着奶人的血，假如在场有任何人对此心怀芥蒂的，可以就现在离开这里。”
在想命令其他人之前，必须先把自己的情况如实道出，这是克洛依一直以来的做法，虽然她的头衔相当之长就是了。
汐奈已经做好了全员离开的心理准备，毕竟乌古人对奶人混血儿的容忍程度还低于残疾婴儿，面对残疾婴儿，乌古父母还会哭着遗弃，但是奶人混血儿，尤其是女方被**生下来的孩子，则会被所有人诅咒，在古代甚至有被献祭的风险。
虽然当初汐奈的爸爸娶妈妈的时候是明媒正娶，但是还是有人觉得这是一场无耻的抢亲，再加上妈妈对她和爸爸的事都支支吾吾的，更让人加剧了这一印象。
然而，没人离开，也没人反对，就在汐奈感到惊讶的时候，一个看起来快要步入老年的大叔站了出来。
“恕我僭越，但您就算是您母亲和石头生下来的孩子，您也是现今可汗之位的唯一继承人，您身上留着高贵的雄鹰之血。而且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我只知道，您是这里唯一一个想带，也能带我们生存下去的领主。”
在大叔说完这句话之后，其他年轻人也纷纷起哄起来。
“你这是唯一的乌古人了，除了你我们还能依靠谁？”
“这儿的所有人都想让我们死，我已经受够了！“
“公主殿下，求您带我们脱离苦海吧！”
面对如此热烈的回应，汐奈都有点受宠若惊了，没想到她的乌古同胞竟然如此开明。
她清了清嗓子，接着继续说道：“我无意争夺可汗之位，毕竟她已经属于其他人了。”
克洛依……只有克洛依才是真正的乌古可汗，加冕她的不是封臣，不是教士，更不是神明，而是众多乌古民众，她是众望所归的「万民之汗」，汐奈才不想抢她的位置，况且也没资格抢。
不少人听了她的话开始交头接耳起来，但汐奈立刻拍了拍手掌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即便如此，我也是你们的代言人，我很乐意为各位和我一样流着自由之血的乌古同胞们争取生存的权利。”
这话刚说出来，汐奈就觉得自己好厉害，虽然她的演讲都是东拼西凑出来的，「代言人」是剽窃爸爸的创意，「自由之血」则是那个大叔刚才说的雄鹰之血的变体，「权利」更是从克洛依那学来的新词，她甚至不知道那个词的具体含义。
然而，底下的乌古人却被这句话感动得痛哭流涕，刚才那位大叔更是和旁边的年轻人抱在了一起，放声大哭起来。
“有这么一位贤明的公主，我们乌古人终于有救了！”
汐奈明明还这么都没做呢……
她抹了抹汗，接着按住胸口，对底下的众人说出了最重要的内容。
“为求得我们族群的生存，我已经想好了具体对策，不仅为在场的各位勇士，还为了其他散居在世界各处的乌古同胞们。”
说到这，她顿了顿，将视线扫向底下，结果刚好看到了藏在人群里的朗基努斯，而她正满脸兴奋地等待着汐奈宣布结果。
对不起，克洛依……要做出一件对不起你的事了。
在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后，她便开口了。
“我决定往南方的安纳托西亚迁徙，那里土地肥沃，而且由于瘟疫侵袭留下了许多无主土地，最重要的是，那里的女皇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想必会同意我们的安置请求。我们将在那里建立新的国家，而且不同于以往靠着劫掠和抢劫发财，这次，我们将靠自己的双手从脚底下的土地上求得生存，建立全新的乌古国家……各位请记住，长冬已经到来，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在说完这句话后，在场的所有人立刻陷入了讨论之中，但最让汐奈满意的，果然还是她眼角余光扫到的朗基努斯那抓狂的模样。
想让她背叛自己祖辈的理想？门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