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成，救我！”
无助的呼救声从我的耳边传来，随着那躁动而又不安的声音望去，年幼的男孩正在河中拼命地挣扎着。
我很快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急忙驱使着有些麻木的双腿用我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向着岸边跑去。
刘北川……
我心中默念着男孩的名字，双眼则死死地盯住他，生怕他就这样从我的视野中消失。
在求生欲的作用下刘北川仍然努力扑腾着将头探出水面，可下一秒他又是身体一沉，被水淹没了头顶。心急如焚的我又一次加快了脚步朝着河水冲刺而去……
可此时，另一个男孩却比我先行一步到达了岸边，脱下身上的短袖准备跳入水中展开营救。这本应是一个令我高兴的好消息，但看见这一幕的我却更加惊慌！
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我再熟悉不过了。
“浩然不要！”
我惊呼着朝身前的男孩伸出手臂，拼了命想要将他拽回，但无奈我的手就这样从他的身体之中穿了过去。我像是一个局外人，没有阻止他的权利……
“浩然！别跳！你会死的！”
我只能像这样拼命死后，试着将男孩唤回，但高浩然像是没有听见我的声音一般执拗地跳入河中。
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河水重新归于平静，只是水面上再也没有出现两人的身影。
注视着这平静的河面，我双脚一软无力地瘫倒在地。泪眼婆娑之下，场景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最后只剩一片黑暗……
我醒了，又一次被噩梦所惊醒。
这七年我已数不清做了多少次相同的梦。
刘北川，高浩然，这两位儿时的挚友，最最亲密的伙伴却成为了我这七年来无法抹去的梦魇。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几天几天都未合眼，因为被噩梦所扰的痛苦比起不睡觉来说要强烈数倍。即便现在我已逐渐习惯了这相同的梦，却仍是冷汗直冒，惊魂未定。
这两人的名字是铭刻在我灵魂之中的，是我杀了他们，而我也必将背负着这份罪，直至肉身腐烂，灵魂磨灭……
“成成，又做噩梦了吗？”
太阳缓缓地落下，夕阳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射入屋内。这个季节，或许阳光也就只有在这个时候不会让人感到燥热……
中午翘课回家后，我便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睡到此时已是17点30分。
下午五点半，距离阿月掌管身体的时间还差一会，我很快便推测出刚才传入我脑中的声音的主人。
“阿阳，快回来了……”
虽然阿月平时的语气也是不紧不慢的，但此刻的他却让人听着明显地有些打不起劲儿。
或许，还是对中午没能劝阻我翘课的事情感到介怀吧。
“阿阳说他回来后要好好地揍你这个不遵守约定的家伙一顿。”
阿月和阿阳是二心一体，两个人心中的所思所想也是互通的，所以我并不怀疑阿月这话的真实性。只是在我决定从学校翘课回来的那时起，我就已经对自己会承担的后果毫不在意了。阿月的话也的确不假，我刚刚起床准备倒点水喝就听见门外传来的沉重的脚步声。随后又是一阵繁琐的拿钥匙的声音，门被打开了……
“薛成成！”
看着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气冲冲地朝着自己挥拳相向的感觉还真是特别奇怪，就这么一会儿的犹豫，我已被一拳打翻在地。
“你打吧…如果能让稍微解解气的话就打吧……”
我这话倒也没有要挑衅阿阳的意思，只是有时候心中的伤口比肉体上更疼罢了。
“哎……”
阿阳见我没有丝毫要反抗的意思，只是用着和他截然相反的颓废眼神看着他，也没有了要继续打下去的意思。
阿阳将我推到一边，自己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阿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回到了阿阳那里，夕阳照射下，依然是阿阳有着影子，我像个幽灵一般没有影子。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干脆就让阿阳这么取代自己也不错……
至少薛成成这个人会比现在要有出息。
“是因为夏兰的关系吧……”
许久，阿阳紧抿着的嘴唇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是，但不全是。”我无精打采地回应着。
“作为你的分身，我当然明白你的感受，所以我……”
“你不明白。”
阿阳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我冷冰冰的语气所打断，我也没有要继续争吵下去的意思，只是像往常一样慢悠悠地起身从阿阳带回来的两份盒饭中随便挑了一份，坐在饭桌边吃了起来。
“薛成成！你这个废物！”
“是是……”
我一边附和着，一边把饭菜往嘴里塞。阿阳看着也是一副满肚子火没出撒的样子，只好一个人可怜巴巴地坐在一边。
“挺好吃的，要不要吃一点啊……”
“不要，吃不下……”
“你们作为我的分身的确拥有与我相同的记忆，可是你们没有经过我所经历过的事情，那些记忆在你们看来只是像电影一样。没有用的。”
看着像小孩子一样发着脾气的阿阳，我道出了原因，而阿阳也只是看了看我，没再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天倒是没有黑下来，但我能意识到阿阳掌管身体的时间很快就要过去了。到底要不要问问他跟夏兰的约定是怎么一回事呢？我心里一时没了主意。
问是一定要问的，但这家伙现在这样会告诉我吗？
我一边想着，一边将吃完的残羹剩饭整理完丢入了垃圾桶，也就在这时阿阳起身了。
不！不对！应该是阿月……
“对不起啊……”
分身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尽管声音一样，但开口便是阿月标志性的语气，标志性的道歉。
我瞥了一眼墙上的多啦A梦挂钟，已经是18点15分了……
日夜交替，人格也跟着一起交换，阿阳虽然意识还在，但我显然是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不…我也有错……”
“应该是前天的事情吧，夏兰邀请阿阳出去玩，就是逛逛街聊聊天什么的，周六的约定就是指这个。”
“哦……约会啊……”
这个词一下子就浮现在了我的脑中，能够跟夏兰这样的美女出去玩应该很让人羡慕吧。不过考虑到是儿时朋友的关系，倒也无所谓了。我只希望阿阳不要乱说些什么。
“我和阿阳的意思是，周六让你去。”
“不去。”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了阿月的提议，脱口而出后我又重新看向了阿月。
“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
“没什么好考虑的，我跟那家伙待在一起会死的。”
“但是成成你是渴望救赎的吧。”
额……
“这世界上不幸的人一大堆，跟成成你情况差不多的大有人在。每个人都渴望着救赎，而薛成成你却幸运地获得了这个机会。”
“我？”
如果只是阿阳那种无脑地谩骂加劝解我倒是免疫，可阿月是真的狡猾，我越来越找不到话语来回绝，只能装装傻。
“你不用欺骗我，也不用欺骗你自己。因为你心中那份渴望被拯救的心一定是真实的。”
轰鸣的机车声从窗外刮过，阿月看了看渐渐变暗的天空，又重新望向我认真地说着。
“如果你不想被拯救的话，我和阿阳便不会出现。”
阿月那张与我相同的面孔上露出了微妙的笑容，我无法解读那笑容中的含义。相反，我自己倒是有着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有些东西并不是别人给予你的，而是需要你自己去争取的。刘北川和高浩然，那两人已经永远无法回应你的悔恨了，难道你就这样一直沉沦下去吗？”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已经无法得到他们的原谅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办法有的是。”
面对我的狡辩，一向怯懦的阿月也表露出了强硬的一面。
“你需要迈出你那一直不敢迈出的一步……”
阿月说出了我一直了然于心却始终逃避的答案。
“所以，这个周六试着和夏兰接触一下吧。那个女孩不是那么可怕的，那么漂亮的姑娘你今天不是也看呆了吗？”
“喂喂！”
阿月朝我笑了笑，摇了摇头仿佛在说“你什么都骗不了我”一般。
一点点被阿月揭穿的我有些无所遁形，我想要说什么来反驳阿月结果却又无话可说。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阿月所说的真的是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最最真实的自己，又怎么可能欺骗自己呢？
如果欺骗的话，那不是自己将自己否定了吗？
“如何呢？成成？”
“如果你今晚陪我组队把副本刷了，我就考虑一下。”
“那样的话，阿阳又要睡眠不足了。不过我想他会理解的吧。”
阿月随手扒拉了两口饭，打开了我特意买给他的电脑。而我也登陆了游戏，夏兰所带来的烦恼，早已抛到脑后……
☆
上学的日子转瞬即逝，就像约定的那样，我一周只需要上一次学，所以我之后也再没有去过学校，又开始了在超市工作的日常。
今天是周五，晚上的购物高峰后我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麻烦的事情却不仅仅如此。
明天，就是和夏兰约会的日子，我当时也只是草草地答应了阿月，具体要怎么做我心里依然没个定数。
去还是不去？
像上次翘课一样耍赖不去，对我来说自然也不会有什么？
可这次和上次不一样的是我的内心并不允许我这么做，是自尊心在作祟，又或是其他的什么心理原因？这我就不得而知了，只是阿月上次所说的“踏出那一步”令我很在意。
“要不……”
回家路上的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硬币。
“正面去，反面不去。”
我将硬币放在了大拇指的指甲盖上，朝着天上望去。时间像是在这一刻凝滞了一般，我的手迟迟没动，拇指也始终没有将上面的硬币弹射出去。在我望向天空的那一刻，我的心中便有了答案。
去！
这是我最后做出的决定，没有什么原因，懒散到极致的我也不想去想什么原因。只是和往常一样随心所行罢了。
是的，就像往常一样，因为没人关注，所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回到家后，知道明天有一场硬仗要打的我也没有做多余的事情，将家务简单地料理后洗澡钻进了被窝。
我会逃走吗？
我一次又一次询问着自己的内心，就这样进入的梦乡。
九月的夜晚仍然是闷热异常，或是因为明天与夏兰的那个约定，到了半夜时分我就已经大汗淋漓地醒来，随后又辗转反侧地难以入眠，就这样保持着半睡半醒的状态直到早晨。不过也拜此所赐，我能够清晰地记得这晚我所做的梦。
“呜哇！”
女孩的模糊的声音从我的背后传来，我有些胆怯地回过头，发现女孩已经摔倒在了地上。米黄色的裙子伴随着膝盖上的皮肉一起被尖锐的石块划开，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我的身体不知怎么的已经行动了起来，先行一步小跑到了女孩的身边。
短发的女孩眼中噙满着泪水，表情因为疼痛变得有些扭曲。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我掏出了口袋里的餐巾纸小心翼翼地将女孩伤口周围的血擦干净，顺势将女孩搀起，用身体支撑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倒下。
“喂！兰兰！没事吧！”
穿着黑色背心的男孩露出了关怀的神情，随后是穿着深蓝色短袖的男孩和白色连衣裙的女孩。
高浩然，刘北川，高浩雅……
我一个接着一个念出伙伴们的名字，最后看向身边——
夏兰……
“干得不错！”
我朝着夏兰笑了笑，跟随伙伴们继续向前走去。
比起之前那个困扰了我许久的噩梦，这倒是一个难得的美梦呢……
我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向书桌上的镜子，镜中自己的脸上却是一脸惋惜的样子。
☆
周末，无疑是亲朋好友出来吃喝玩乐的时间，悠海购物中心今天也挤满了人。
而我，薛成成，一个除了工作之外从未出门的阿宅，今天却也是破天荒的来到了这里。
燥热的阳光，拥挤的车辆，以及喧嚣的人流，来到悠海购物中心的我已是满头大汗。
乘上通往三楼的电梯，我快地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名为“Costa”的咖啡店。
扑面而来的咖啡香气，和坐拥于咖啡店一隅的年轻女性让我有些不适应，扫视一圈后我也很快在角落里找到了我的目标。
“早！”
夏兰朝我简单地问候了一下，露出了天天的笑容。
长度及肩的黑色长发被整齐地扎成了马尾辫，刘海则是梳向了右边露出了一半的额头，搭配上白色的长裙和凉鞋，今天的夏兰是一副适合这个季节的装扮。
而在我的记忆中，夏兰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副模样。
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和“女孩”这两个字完全没有关系的大姐大，这就是夏兰留给儿时的我的印象。而现在，夏兰真的是从头到脚都变得不一样了。短发留长了，性格也收敛了，搭配上宁静文雅的气质，端坐在我对面的夏兰已经变成了令每个男生都怦然心动的淑女。
“早……”
我像平时一样有气无力地回应着。
“看来今天也是一个不一样的薛成成呢。”
夏兰神色平静地道了一声，随后举杯啜饮了一口咖啡。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倒是把我吓个半死，而我也很快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显而易见，薛成成和阿阳并不是一个人。总是把颓废进行到底的我和那个总是积极向上，乐观达人的阿阳所打的招呼又怎么会是一样的呢？
“那个…夏兰同学，有什么事吗？”
“扑哧！”
“又怎么了？”
“夏兰同学什么的好别扭啊，你还是像平常一样叫我夏兰就行了，别因为两个人独处就不知道怎么说话了啊。对了，最一开始，你也不是叫我夏兰的。”
夏兰眯起眼睛，侧头注视着我，她这样的美人配合着这样的动作可以说是非常可爱，但我却只能感到源源不断的压力。看来，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夏兰倒是也没从阿阳那有些愣头愣脑的家伙那儿套到什么话。所以才约了这次见面，想把这几年关于我的事情问个遍吧。
“今天叫我过来就是来回忆过去的吗？”
“也算是吧，毕竟我们也是老朋友了。”
“恕我告辞……”
我明白现在的夏兰已经不是过去的夏兰了，当然也明白夏兰重提旧事并没有恶意。但这种往人伤口上撒盐的举动却还是让我非常不爽！我很明白我此行是为了什么……
就像阿月说的那样，为了向未来踏出那一步。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回来了。”
夏兰低沉的声音又重新起身要走的我唤回，
“忘了浩然和北川，回来吧……”
夏兰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眼却都咬得很用力。
自始至终，她的目的和阿阳阿月都是一样的。
我重新坐下，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夏兰，夏兰却没有给我辩解的机会，连珠炮似的一句接着一句说着。
“知道你回到了悠海市，还和我是一个班级我非常高兴，但高一的一整年我都没见过你，我知道浩然和北川的死对你打击很大……”
“但我还是很高兴，高二又能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你！我一直沉溺在这种喜悦之中，本来我今天是准备和你聊聊以前的事情，重新回到那个时候的我们。”
“可那天你朝我怒吼之后落荒而逃，我明白你始终没有从那两人的阴影中走出。就像现在这样……”
试探，试探……
原来夏兰之前重提旧事是在试探！夏兰不知道我有一个分身叫阿阳的事情，这是自然！但我还是因为夏兰的机敏吓出一身冷汗，她所表现出简直就像是知道我有个分身一样。她是不是以为我一直戴着乐观的面具出现在她的面前？很可惜！我从戴过面具。真实的薛成成就是这么一个废物到连面具都戴不起来的人。
但是夏兰的感情却是真实的。
人变了性格变了，夏兰那颗单纯到透明的心却没变。作为朋友，她一直都在为我着想。想到这里，我又觉得夏兰没那么可怕了。
我踏出了那一步，虽然现在仅仅只有一步，但回头看向这一步之前的自己，却有些可笑。
仅此一步，我看到了站在我前面的夏兰向我伸出了手。
可夏兰是如此，浩然和北川会是如此吗？
“改天再叙吧……”
想到自己的罪孽，我没能回应夏兰，我甚至害怕将夏兰也拖入深渊。
我渴望被拯救，但我这种人配得上“拯救”这两个字吗？我又能被拯救吗？
罢了……我从座位上起身。内心如此之多的复杂想法，此刻我那颓废的脸上却一点点都没有表达出来。夏兰通过重提以前的事情来观察我的反应，确认我是不是还存在着心结。我的反应自然也是让她确定了心中的答案。而我的目的也达到了，那么……
没有必要再聊下去了吧，聊着聊着这家伙说不定就哭了呢。女人的眼泪一直都是最麻烦的……再这样下去，说不定连分身的事情都会被戳穿。
“这样就要走了吗？”
“啊啊…是啊……”
我转身朝着咖啡店的大门走去，夏兰也同时起身。
“你能为我担心，我很高兴。”
我推门而出。
夏兰没有再追上来，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