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冰原

作者:追着尾巴的笨狗 更新时间:2016/7/22 15:10:16 字数:4107

什么也看不到,亦无声无息,我活着吗,不,我已死去多时。

过了很久,已经到对时间的流逝都感到模糊的程度了。在没有参照物的时候人往往会感到时间流逝的缓慢,明明才过了几分钟就会有过了几个小时的错觉。

但我知道在这里我的确已经呆了很久了,在这个一无所有的地狱里。从一开始用数数的方式计算时间到如今连记忆也已消亡的差不多了,但正因如此我尚还能以“我”的方式存在着,直到某天……苏醒过来,或者彻底归于虚无。

白色,白色的东西在飞舞着,而在那之上是大片大片的灰色,充斥了整个视野。而我知道在视野之外那灰色的东西依然在肆无忌惮的蔓延。天空,是名为天空的东西。

我能看到东西了——我很是迟钝的发现了这个事实,因为在我主观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竟已相当习惯于那些或狂莽急遽或轻歌曼舞的白色小东西了。

眨眨眼睛,我试图动动别的东西——莫名的觉得除了当下这样我还能做到别的事。我应该有手,再不济也该有触手这样的玩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我显然失败了,除了更加快速的眨动眼睛外我未能做到更多的事。

一种名为无奈的心情涌了上来,然后仿佛引起连锁反应般一大股情绪也涌现了出来,就像深海火山里泛出的一大群白色泡泡。对“无奈”的新奇,而后又转头开始琢磨“新奇”这个新的感受。我眨眨眼睛,却又感到内心依然处于某种程度上的平静,就仿佛那些爆炸般回归的情绪是别人的一般,当然就算我想用什么方式表达它们现在也是无能为力的,所以,还是眨眼睛吧。

无论如何现在的我应当是活着的,至少……已经逃出那个地狱了。

维持着这样的状态又过了很久,一开始我甚是担心,残缺不全的记忆告诉我一个生命存活下去需要摄入能量,也就是吃,动植物都好,最不济也要喝点水。但显然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姑且不论我现在是如何的存在,就连是不是活物都未可知。在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毫无不适感的我又觉得就算是生物,现在的我大概也是哪种怪物吧。发觉这一点的我心中莫名的失落,也许是曾经身而为人的缘故吧。我想叹口气,但这显然又想的太多了,事实证明,就算你眼睛眨的再快也不会形成风的,更遑论要形成叹气的规模。

自从得以视物之后,我发现我担心的事情总是层出不穷的冒出来——这也太难为我这个只能眨眼睛的可怜家伙了,果然不论是什么样的东西与世界最紧密的联系就是苦难么?

白色的飞雪时大时小却从未停歇过,我不知道这场雪是从何时开始的,因为拉开我眼帘的正是这一块雪幕。我所担心的是这雪会不会把我埋起来的蠢问题。我努力转动着眼珠,而这辛酸的举措并没能为我带来什么有用的信息,我不知道我那存在与否的躯体被积雪埋的有多深了,这种事情怎样都好啦,反正我也感受不到,倒不如说从心底认为现在的自己是个怪物,不会被区区积雪给冻死,说到底我担心的是雪这样下下去会不会埋住我的眼睛这件事,那样的话和身处地狱也差不多吧。

虽然终日所视之物不过是恒古不变的灰色天空,但我真的不想再去品尝一无所有的虚无了,那一定是死亡的滋味。

因为这个担心,我在相当的一段时间里都显得很烦躁,如果你能读懂我眨眼的频率的话。而这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害怕”这个感觉。

相当不舒服,因此我讨厌它。

现在我一个人躺在冰天雪地里赏雪——姑且先让我自称为人吧,但……与其说是赏倒不如说是观察,观察雪落下的轨迹,时而纷扬时而款款。如果白色不算一种颜色的话那雪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连前行的方向都是被风决定的,简直和我一样,意义微弱的存在。

不,不一样,此刻被雪欺负的我恐怕更加不堪吧。

可是我努力了,也有了进步,我比之前能把眼睛瞪得更大,虽然这只是我的自我感觉,也有可能是雪落在我的眼睑上产生了酸涩感,而一想到这个我便感到有些心灰意冷,于是我顺理成章的忽略了作为一个有眼皮的生物长时间干瞪着眼自然会产生酸涩感的生物常识。

日后我在回想起这件事的时候仍觉得愚蠢,但现在我却为即将到来的黑夜而发愁。

掩藏在灰云之后的太阳比平时愈发的暗淡了,渐行渐坠。我知道它要赶往下一个地方,这里将交给黑夜。雪仍在下,干干冷冷的,像蓄着恶意的眼神,不言不语却让人不快。

也许是因为尚存于我体内的记忆的缘故,我对黑夜有所偏见,我畏惧并且讨厌它,当然也有可能是我趋利避害的生物本能,黑夜无论在哪里都是危险而可怕的,食物链的高位者往往会选择在此刻觅食,而这也让我认识到我虽然是个不惧冰寒的怪物,但本身可能并不强力,至少随着黑夜的到来我并未有逐渐兴奋起来的感觉。当然,就算真的兴奋起来了我也做不到什么。

我只是个感受不到躯体的亡魂罢了。

暮色渐浓,这是我苏醒以来的第一个夜晚,如果我运气不佳半夜被雪埋住了的话,这也有可能成为我永恒的夜晚,而抛开这一点来说,我对黑夜仍是有所期待的。

星子或是动物的夜啸,这些都可以,让我明白我和这个世界一样都是活的。

但很快我就失望了,灰色的云层像牛皮糖一样整日赖着这片被冰雪覆盖的土地,即便夜晚亦是如此,既没有记忆里略显模糊的晚霞也没有灿烂壮观的红云,它唯一的变化就是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而当暮色四合,天空一片漆黑时,它甚至连一颗星子也吝于施舍给我,唯有一圈若隐若现的月晕聊以慰藉。

黑云穿梭,像狼群奔于原上,本是圆月的今夜也因此而残缺了。我努力的寻找着月光,因为只要能看到月亮就说明我的视野还未曾被雪覆盖。

记忆的片段中似乎有一个叫做夸父的男人整日追逐着太阳,恰恰相反,而今的我却是在寻求着月亮。

夜如云那般又厚又浓又重,长时间的瞪眼让我感觉很是酸涩,我怕这样下去雪还没有埋住我,我的眼睛倒是先瞎了。思维变得缓慢,我控制不住我的眼皮了,这浓烈的困意却唤起了我身为人时的记忆,在这无望的雪夜里竟有了些温暖的亲切,似乎那个时候我也是个嗜睡的人。我磕巴磕巴眼,在渐趋模糊的视线里仍无意识的寻找着暗淡的月光,而那月也正定定的悬于我的头顶,似乎如我一般恒久的注视着,我感到安心,到现在我仍是能视物的……

我醒来在第二个白天,和昨天的光景真是相差仿佛,睁眼看到的是恒古不变的灰色天空以及不知厌烦的飘雪。因为刚醒来的缘故意识有些停滞,我缓慢的眨着眼睛,想些不会再记起来的事情,如果不是清楚记得,我差点认为昨天的夜晚不过是我的臆想。

但它确实是存在的,我真真切切的经历过,因此才觉得奇怪——我竟然没有被雪埋住。虽然我应该为此感到庆幸,可不管是我的记忆还是直觉都告诉我这并不合理,这一场连夜雪没可能不形成积雪,而它发生了,那只能说明有什么我未曾认知到的东西影响着这一切。

我开始有目的性的去观察落雪。这在一开始并没有什么成效,如果说学会发呆也算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的话。

事情很快有了不同,我能看清雪花的结构了,如果我愿意的话甚至可以猜测出它飘落的轨迹,即便推动它的是无迹可寻的风。我仅存的记忆不多,因此我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凭以前的自己是绝对做不到的,无论如何我很快陷入了这个“微观”的世界。

事物运行的速度并未变慢,只是在我看来变的缓慢了而已,也许是我的思维加速了也说不定,不管如何对目前的我来说这是个相当新奇且有趣的能力。

或许是曾经身而为人的缘故,我仍拥有着人强大的作死天赋,我开始尝试确认这个能力的极限,就仿佛新得到玩具的孩子会去测试玩具的坚固程度那般,而往往这么做的人最后都哭了鼻子,我亦是如此。

自我得到这个能力之时,我便可以与生俱来般使用的得心应手,比如说,强化它的力度。

我发现在平时这个能力几乎并不消耗什么精力,但也只能维持在一种较低的程度,而当我有意强化它时随着程度的加深,我会逐渐感到双眼刺痛,而它的极限几乎让雪花停止了飘动,我可以清楚的看清雪花那六角的每一处结构,相当美丽,与此同时我的双眼也相当的疼痛,我可以感受到眼皮在突突的乱跳,然后有什么液体从我的双眼里流了出来,感受的不真切,也许是血,也许是我的错觉,但显然这并不是一个可以长久维持的状态,就当我心满意足的减缓这个能力时,我捕捉到了一片正对着我的雪花,它离我很近,并且正在逐渐加速向我飘落。

啊,是因为我缓慢减缓着能力,所以造成了它在加速的错觉。在那一瞬间,我又想起了我原本的目的,观察落雪,找到不能形成积雪的原因。于是我的注意力便自然而然的集中在了这片雪花上,我想呆会没准会发生些什么,事实证明我的预感是正确的。

雪花悠悠的飘落,然后在距我极近时仿佛触碰到了某个禁忌般蓦然消逝了,并不是突兀的消失,更像是遇热消融,它就这么在我眼皮底下分解殆尽了。我无措的眨眨眼,愣住了。

消融雪花的禁忌大概是什么结界,而我之所以不能动弹,正是因为被什么东西镇压在了这里。

在拥有的瞬间,就要消失,才拥抱住了这个世界,又要被遗弃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原来这就是真相,强烈的,无法抑制的情感充斥了我的全部,我感到眼睛异常的酸涩,比极限使用能力还要难受,这是悲伤吗?让人清醒让人认知到自身的情感,我并不讨厌它,只是也无法应付它。

这股来自记忆深处的悲痛那么遥远却又那么真切的汇聚在了此刻,如果我没有这些记忆的话大概也能安于现状吧?也许都不能认知到现在的我处在了什么样的状况之下呢,所以说经历的越多痛苦就越多么?

今天的我较之昨天实在是想得太多了,也许是这个真相太过震撼了。记忆也比往常更加清晰,我想起了美丽的琥珀以及被压在山下五百年的猴子,而现在的我约莫和琥珀里的小虫子,山下面的顽猴也相差仿佛,那么渺小又被迫看守着时间,最终只会毁灭吧。

眨了眨眼,我想现在我的眼睛里一定流露着某种异常可怜的情愫,然而事实上这双冰蓝色的大眼里依然是一片幽深与虚无,当然此刻无人能看到。

对于被封印的这个想法我此刻笃定不疑,然而就在几天之后我又会为这个想法鼓掌赞叹,这着实是个可圈可点的好脑洞。

只是我怎么甘心?能够重新看到这个世界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啊,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可是从地狱里重新爬出来的人。现在就算是怪物也好还是其他怪异的存在也罢,既然有着被别人不得不封印起来的怪力,那么现在就给我挣脱啊啊!!

………………

我不知道一个人独处是否会特别容易一惊一乍,记忆里有句模糊不清的话,似乎是叫做“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消亡”,然而我总觉得我快在沉默中变态了。

在一番折腾后我疲惫的消停了下来,说实话对于没有肢体的我而言能做到这一点也着实难能可贵,没准此身曾经被封印的原因就是太过活跃了?总之在精疲力竭之后能够安静的聆听风声也是一种惬意的选择啊。

恩,等……等等!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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