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不知道事有很多,曾经也有强烈的、想要告诉你的心情,但最终它们都被我讳莫在了眼底。此刻,在这世外的冰原之上,我惟愿与你笑对,把那些尘封的窃喜与独自神伤通通抛至脑后,就像白雪忘记了自己的颜色。
越来越高了,气象也愈加的狂放。灰云堆积着,仿佛随时都会倾泻下来,风声大到了令人恐惧的程度,裹挟着团团雪花打在人脸上生疼。
山道或有峰回路转,人却已趋末路。眼前开阔了起来,这是一处雪原上的平台,宽阔平整,积着厚厚的雪,即便隔着纷乱的雪舞亦能看到渺茫的远方。这或许是个隐居的好地方,但现在探访它的却是死亡。
“哈……哈……”平台上的路比之山道好走了许多,但之前消耗的体力却也无法弥补回来。吾介走的有些吃力,隔着风雪他都快看不到崇泽的身影了。
“小蝶,陪我聊会天吧,不要睡着了。”
“唔……吾介哥,我是不是很重呀?你看上去很累的样子。”
“……”
“小蝶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嘻……吾介哥,你就不会夸夸我吗?明明这一路走来人家都瘦了好多了!”
因为感冒的关系,小蝶的声音带着鼻音,但少女娇憨的语气仍像一阵清风般驱散了吾介些许疲劳。
吾介的眉头稍松:“小蝶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子!”
“那是因为有吾介哥,所以我才可以……”
小蝶看着前方的风雪,逐渐凄迷,她的眼里划过了一丝转瞬即逝的迷茫,而后猛然用袖口堵住了自己的嘴。
“嗯?小蝶你刚刚说什么?”
殷红的颜色在袖口洇染了开来,小蝶轻轻的将头靠在了吾介的脖子旁。
“没什么啦!小蝶一直以来都很努力呢!”
这句话惹得吾介笑了起来。
“是啊,小蝶的努力大家都看到了!”
吾介哥的笑声……还是和阳光一样呢。小蝶下意识的舔舐了下嘴唇,猩甜的味道……
大概我也快要死了吧,但即便如此,我也要…………
小蝶伸出手指慢慢抹匀了嘴唇上的血迹,现在的我会好看一些了吧?
因为虚弱她的动作有些懒懒的意味。侧着头,小蝶目光涣散的看着某处。
哪里都是一样的吧?终年不变的白色,真是孤寂的地方啊,就和我一样,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
就算是吾介哥也不知道吧,但没有关系,现在我就在吾介哥的背上,已经走了那么远了呢,也许以后也能一直在一起……小蝶已经很满足啦!
身后的风雪里隐隐传来了机械而稳定的脚步声,小蝶认真的听了一会,然后用手轻轻箍住吾介的脖子,她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快到目的地了。
“吾介哥?”
“嗯,怎么啦?”
“你能不能看我一眼。”
是小蝶含笑的声音,吾介甚至可以想象到她微眯而弯起的眼睛,但是那苍白的笑颜实在让他无法回头。
“小蝶,等我们走出冰北,吾介哥帮你把头发绾起来,那时再看好不好?”
“好!”
“小蝶,我们一言为定啊!”
“好!”
“你可别忘了啊,我们说好的!”
“好!”
吾介的声音有些梗咽,但小蝶没有问为什么,她安静的伏在他的背上,要睡去的样子。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心怀善意却无能为力,这让我感到卑劣。
坏心肠的风吹着,在沉默中崇泽从前面的雪幕里退了出来,他的面色有点难看,但眼神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这是一个冷静的疯子,能逼退他的唯有死神。
果不其然,一个黑色的身影在那片雪幕之中慢慢浮现了出来。
波尔特,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小蝶你到崇泽哥后面去吧。”
…………
“小蝶?”
一双娇弱的小手从后面覆到了吾介的额头上。它们轻轻梳理着吾介那头枯松而蓬乱的散发。
世上哪些事总是最委婉的?譬如少女的沉默,譬如背行世界的背影,譬如你伏在我的背上,而我看不到你的表情。
吾介无言,他轻轻拍了拍那双略微发冷的小手。
身后的少女从鼻子里轻轻哼了声。
背上的重量减轻了,吾介有些欣慰,他这时候竟还会高兴的觉得“从小到大,小蝶从来没有不听我的话过”。
或许这的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皇兄,请您带着小蝶先行离开,愚弟稍后会自行跟上。”
吾介的声音平静而淡然,只是在“小蝶”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崇泽微微点了点头,他抓着小蝶的手臂再次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雪幕之中,也不知道一直没有回头的吾介看到了没。
他愿意继承你们虚幻的理想,而现在我也为此付诸了努力,愿你们的英灵得以安息。
感受着胸口还残余的源自三颉的气,吾介感叹着命运的无常。三颉武士,这一次就让我死在前面吧。吾介轻轻抽出了一把匕首。这会不会是一个自私的想法?这个问题在吾介的脑海中一闪而逝,但他没有时间再去思考什么了,剑面反射的流光已经划过了他的眼睛。
那是波尔特的快剑。
“啪!”
“嗷呜!”
这就是所谓的流年不利么?三藏眼泪汪汪的扒拉着雪地里的皮刀鞘,刚刚这个玩意从雪原上面掉了下来,不偏不倚正中它的脑袋。
简直比凿栗还疼啊!这是它当时的感受。
这是什么?我捡起了皮刀鞘仔细的观察了起来。似乎是用来装武器的,但比我的长剑短了很多。
这是件整体呈棕色的皮质物品,鞘口略微起毛,并不精细但坚固耐用深谙“武器”的定义。
我抬起头看了眼隐在风雪之后的雪原更高处,从那里掉下了的吗?或许我要找的东西也在那上面。可以感觉到那令人不适的存在已经距我很近了。
收起了贝壳,我拍了拍三藏的脖颈。它心领神会的载着我在雪原之间奔跑、飞跃了起来,我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到达那里。
有什么事似乎正在发生。
吾介也是一个修气士,应该说希尔的皇族皆有修气士的天赋,血脉愈是纯粹这种天赋也就愈是强大,当然这只是大部分的情况。吾介虽然掌握着这种神奇的力量,但他并不会利用它们来战斗。现在它们最大的作用不过是延缓吾介的死亡罢了,虽然这也是他的目的。
这么说的话似乎有些弱,但吾介所能做到的也只是如此罢了。
匕首是之前的武士给的,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好在面对的是细剑这种并不强力的武器,但对于吾介来说也同样有些勉强。
“当!”吾介用力把袭来的细剑磕飞了出去,很好,这回合算是他赢了,因为波尔特没能在这一剑上划开一条新的伤口。
“你似乎有了些进步呢,皇子殿下?”
波尔特围绕着吾介不停的移动着,像是戏耍猎物的捕食者。虽然身穿着黑色风衣,但依靠着神奇的步伐,波尔特依然轻松的匿身在阵阵风雪之中。
他的说话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吾介无法确定他的位置。
“很可惜,那个可爱的小姑娘不在这里,不然我想这场游戏会更加有趣些。”
吾介没有说话,甚至连用摇头否定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没做。
波尔特感到有些无趣,虽然是最重要的两个目标,但显然他盛宴最有意思的部分已经结束了。
“好吧,我的呆子皇子,也许我该送你去下面和你的亲朋好友们团聚了,而这……不需要你支付任何费用。”
似乎满意于自己的幽默,波尔特干笑了几声,当然他的剑在笑声还没结束的时候便已经刺了出去。
如雪片般一闪而过。
“这太简单了。”
波尔特那灰黑的,像是被烧伤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个遗憾的神情,但显然这比之前面无表情的样子更加恐怖了。
吾介的匕首被磕飞了,远远的抛在了不知道哪个角落里,但这并不重要,因为他即将面对死亡女神的拥抱。
到这里就结束吧。
吾介跪坐在地上。很久了,没有这样放松过,他甚至感到了睡意。
也没什么不好吧?这样的死亡,就像沉沉冬夜里下的悄然无声的雪。
细剑的破空声传来,吾介闭上眼,也许该对这个世界说一声再见?
许久,也许是一瞬。吾介没有感到预料之中的疼痛,也许是他的剑太快了吧?他这样想着,直到一个熟悉的重量靠在了他的背上。
吾介不敢去想那是什么,即便面对死亡也依然活跃的大脑此刻陷入了一片空白。
还是那双手,轻轻的,像抚摸孩子的母亲般,那双手再次覆到了他的额前。
这一次吾介没有控制他的泪水。
和那双手一样,颤抖着,吾介回过了头。
是小蝶苍白的容颜。苍白,就连双颊上原本病态的潮红都已经褪去。
“吾介哥……想你看我一眼可真……不容易啊。”是啊,那么多年吾介哥都不曾怎么注意过小蝶呢。
吾介转身抱住了小蝶,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东西,比如说,死亡。
吾介像小蝶一样把手放在了她的额头,但冰冷的温度再次让吾介的眼泪决堤。
“吾介哥……对不起啊。”对不起这一次没有听你的话,但小蝶道歉的诚意可是满满的呢,都没用最后的机会说“我喜欢你”。
小蝶满面的歉意,眼里却像燃着火。
吾介的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愤怒还是悲伤?吾介什么都感觉不到,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在那几分钟里他已经死了。
也许是平静吧,绝对的平静,吾介也没有想到他可以这么平静,他只是看着她的面庞,看着那燃火的双眸里渐渐失去他的影子。
没有,不会的,她的眸子里只有他的影子。
时间没有意义了,直到雪花渐渐覆住了她的眉眼,他看不清她了。吾介犹如惊醒般,猛然一个哆嗦,他不要这样,他的动作如同梦呓,魔怔一般的慢慢拂去了小蝶面庞上的雪花。
他要看清她。
然后他得到了一个微笑。
被冰冷和死亡保鲜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