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尔顶住额头。这是神父常做的祈祷姿势，也是他陷入沉思时下意识的小动作。即使拥有鸟瞰视角，被遮蔽住的事物该看不见还是看不见。如果操纵者懂得隐身术或干脆躲在地底下，那就什么用都没有了。退一步说，就算敌人真的自负到直接暴露在雪原之上，周围早就被密密麻麻的糖化兽包围，唯一的光源还是那阴暗晦涩的红月，在这复杂的拼图中找出一个隐藏的小点实在是难上加难。
雪原的风愈发凛冽。红月和山一起，静静地俯视着冒险者们。他们原先镇静的战吼，如今渐渐地慌乱起来，与怪物们的尖啸与哭嚎一起消散在寒冷的风中。洁白的大地上，不断被染上各色的污点。橙色的糖浆，绿色的胆汁，殷红的血液，一条条或聪慧或愚钝，或强大或孱弱的生命随时间流逝静静地化为斑点，沉默地等着被雪掩盖。
塞西尔的指甲划破了掌心。可能性低又能怎么办？他无法沉静地思考出最优解，而眼睁睁地看着家乡的惨剧重演。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抬起头来正要向面前的法师回话。同样在沉思的海勒一把拉住神父。
这些冒险者不是他的同伴，所以也无法震撼他的心灵。不，即使是朋友或同伴死了，海勒也顶多在他们的墓碑面前鞠个躬。
他作为人的同理心太过淡薄。也正因为如此，才能在最惨痛的人间炼狱中冷静地保持思考。
“你刚刚说，贾尔斯家族背叛了你？”
“是的，但现在说这个也无济于事。”
“不，现在需要的就是这个。玛莎，监听周围30米，目标锁定在人形生物。”
“呃？好的……”
玛莎的信任度显然刷的很高，海勒一开口，她便下意识地使出锻工最擅长的感知魔法，一遍遍地扫描周围的人物。神父正要深入询问，不远处又有一位年轻的女战士被白天使咒杀。旁边的男人睚眦欲裂，大叫出声，不顾鼻人的粘液弹将自己的左肩轰走，紧紧握住手中的长剑向张牙舞爪的白天使猛攻而去。
“——可恶的怪物，给我消失！”
剑士的剑快上一点。海勒将刚刚从魔石中汲取出的一点点魔力全部灌入蜂鸣法阵，同时稍稍调整参数，将目标指向那只白天使，定向放出一阵狂暴的噪音。
“停手！”
噪声爆裂开来。巧的是，噪声传播的路径上竟只有那只白天使和正要杀掉它的剑士。两者同时顿了一下，然而白天使的数条手臂有两条在随机的狂舞中碰到了剑士。后者眼中流露出一丝不甘，接着便被凭空出现的巨力撕成两半。
“你他妈——”
神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大骂出声，忘记了一身的剑术和魔法，一拳砸向海勒的鼻梁。后者早有预料地一偏脑袋躲开攻击，同时伸腿一拌，将中年人击倒在地。神父还想攻击，然而这毫无技巧可言、又从不利体位发动的攻击根本没法擦到海勒的衣角。青年懒得跟他纠缠，一边旋身躲过攻击，一边向身旁的玛莎发问。
“找到了吗？”
玛莎先露出些许迷惑的神情，接着惊叫出声。
“刚刚，那个治愈术师在白天使被攻击的时候猛地捂住了耳朵！”
“听见了吧？快攻击他。”
海勒低声向另一边待命的法师下命令。但是，那个法师紧张地握住手中的杖，浑身微微颤抖，不知所措地看着青年和神父。海勒暗叹口气。这也没办法。他摆出怒相，低声斥责：
“没叫你们杀了他，让其丧失行动能力就行。要是贻误了战机，死的时候可别怪我。”
法师咬咬牙，仍然没能下手。海勒急躁起来，玛莎的魔力可不能随意用在这种谁都办得到的事上，但也没办法了。
“都别动手！”
坐在地上的神父对着身侧的法师怒号一声，接着转向海勒居高临下的冷淡瞳仁。
“那人我很遗憾，但机会难得，拖下去会死更多人。”
海勒一边说，一边用余光瞥向治愈术士。后者还在原地没动，但被塞西尔的大叫吸引了注意力，已经将头转向了这里。
“不是问这个，你怎么能确定那怪物就是通过听觉而非嗅觉感应？你怎么能确定敌人一定在附近？你怎么敢确定那个人颤抖的原因就是因为操纵受到了影响？”
“没法确定，但有一点把握就足够了。玛莎，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快点！”
两人间爆发的争吵令锻工脸上带着些许胆怯和厌恶。她犹豫片刻，并未举手施法。神父抓住时机，站起身与海勒对峙。塞西尔要比青年高半个头，他虽勉强平静下来，但眼中充斥着狂暴的怒火。
“你就凭着一点把握，送了同伴的命？”
他是你的同伴，不是我的同伴，这么快就忘了是谁想把我喂乌鸦了？海勒将手握拳，对准塞西尔的胸口。
不过，他认为这个道理说服不了对方。
“你不也打算为了更渺小的可能性，让玛莎花掉巨量的魔力吗？你当了很久冒险者，应该比我清楚冷静的头脑比意气用事更重要。”
“这不是一回事……”
塞西尔还想再辩解，那治愈术士忽然将双手高举过头，十根手指像触电一般抽搐起来。海勒心中感觉不妙，立刻抓住玛莎，毫不犹豫地发动魔法。
"风行！"
随着手中的一颗魔石化作粉尘，强力的风压从海勒脚下诞生。就在同一时刻，那治愈术士所在之处忽然爆发出一阵耀眼的橘色光芒，接着整个人爆裂开来，将周围三名伤员和剩下的两名治愈术士一起化作了灰烬。爆炸的余波掀起地面的沙砾，猛烈的暴风裹挟着这些致命的颗粒，不分敌我地射向毫无防备的冒险者与糖化怪物们。又两名正在和糖化怪厮杀的剑士被沙砾击穿了肩膀。
在零点几秒间退了数米，海勒和玛莎躲过了攻击。男人松了口气。早该想到的。如果敌人真有什么太离谱的招数那早就把这边的人一起送上西天了，所以爆炸威力不强也是在意料之中。神父则没那么幸运，被飞来的石子刮伤了右眼，鲜血静静地从他的眼角流淌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