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已经发暖的身子,再次走到雪地之中。这次视野一片暖色,像是光凝结成了水珠,在空气中滚落。
唯一可惜的是,两种暖色相叠,就成了难以分辨的黑。我终于能直视雪峰了,算不上高耸,只是光秃秃的立在那。雪下得比刚才要大的多,眼前逐渐变得像是失去信号一般,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依旧在那里的轮廓。
全身的热量再次消失,仿佛只有右手是活着的。
“橙子。”
风呼啸而过,我的呼喊或许根本没来得及向她迈出一步就已经被带走了。只觉得右手的温度淡了下去,脚掌让我感受到自己在站立,还是那片暖黄让我知晓我睁着眼睛,唯独这只右手,我不知道代表了什么。
它只是握着橙子的手。
“橙子……”
她没听见,孤零零的大脑下了这样的论断。就在这时,我仿佛听见了线条断裂的声音,右手猛然下坠,拍打在已经膨胀起来的外衣,发出了最后的声响。
雪峰的轮廓依然若隐若现,风灌入耳朵略微有些晕眩。雪还在飘着,无论我是否静止在这里。
被暖色反弹折回,走向完全相反的方向,离开了雪,身体却愈发寒冷。
我从雪天走向晴日,山脉的曲线绕上我的脚踝。我继续往后走,朝着远离暖黄色的方向,背离了雪峰。脚踝没有触感,却能看见曲线逐渐摇晃着变得平直,将白色切开,从中向两侧生长着橙色和灰色,不知何时,我走回了镇上。
线条没有消失,向更远的地方延伸,左脚踏出能看见月亮,右脚站定又看见了日出。
眨眨眼,已是日落,而我第一次走在一个人回家的路上。
那时我的个子还很矮,楼房对我来说太高,满天霞光又距我太远,思来想去,我还是望向了脚下。一步两步,似乎只要能看见在走着就是前进。
“停!”
大概是在侧面的转角处发出了指令,我连忙站定,面向前方。
视线脱离参差不齐的灰色,黄白相间的围墙间,站在小路上的,是我并不认识的女孩。但邻居们基本都有来过家里,不可能没有印象。于是我对她说。
“你是刚搬来的吗?”
“不知道,我跟姐姐过来的。”
“姐姐?”
她张望下四周,又对我说。
“难道是在叫我吗?”
我被她搞糊涂了,看着她的样子,似乎要比我高一些,那这么说也没有问题,我点了点头。
“姐姐。”
“那我该叫你妹妹喽?”
“对。”
“妹妹~”
那一瞬间她对我笑了,但我觉得她更像早上把我送去幼儿园的妈妈。我只记得今天妈妈对我笑过。
到底是姐姐还是妈妈呢……有点想不明白,摇了摇头,我继续望向她。
“姐姐为什么叫住我?”
“因为妹妹要撞到墙上去啦。”
她听上去有些开心,指了指墙,又折起手比了比指挥交通的动作。
“喔,这个是交警吧!”
“没错没错!”
我们眼中同时冒出星光,我对她说今天老师讲啦手会这样横着折来折去的人就是交警,我记得可牢了。
“老师还给我讲了红绿灯!”
她说出了我没听说过的名词,我接着好奇的问那时什么。她跟我讲就是发出红色人不能走路的神奇圆片片。
“我想看!”
我对着她提议说,她摇了摇头,两个小辫子也呼呼地甩了起来。
“我还在等我姐姐。”
“姐姐的姐姐吗?”
“对哦。”
“那姐姐再见。”
“再见~”
她一阵风似的溜走,却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视野,几经转折,她跑进了我家对面那栋楼。似乎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穿上了线,被牵引着拉向先靠近再远离家的地方。
线再次弯曲扭动着,街道出现了黑点,一个,两个……愈来愈多,肩膀上传来触感,眼前的街景逐渐崩解,黑白灰搅在一起。风雪变小了点儿,雪线向上延伸着,而我也不知何时把裸露的手放进了口袋。肩膀上的力量一轻一重,让身体有些许歪斜。
云密布在空中,我摘下墨镜。雪花慢慢覆盖了我的睫毛,白色变为了寒冷的黑,只能靠受限的左手向旁边摸索着。先是陷入了柔软之中,随即手就握住将自己牵引过去的胳膊,愈来愈近,身体轻到仿佛能与她重合。
头摇摇晃晃的,干脆靠上了她的肩膀。像是落在没有船的水面上,一起一伏却没有下沉,离上面的蓝色越远,距水底的蔚蓝就越近。
身体很快沉入水底,代价是力气太重,而两人各自以不同的姿势倒在了雪地中。
第一感觉是软,紧接着因为积雪被压实而传来一股硬寒。本能驱使我靠近唯一的热源,我却高兴不起来,总觉得自己早该进入自发主动的状态了才对。
我抱住了了她,但并不同她也抱住我一样。是我莽撞的向前冲去,而她张开双臂接纳了我的一切。
双臂再次消失,整个人被包裹着,连呼吸都感觉不到。
我张开停止呼吸的嘴,如鲠在喉。她抱的更紧了,温暖到心脏都想要恢复跳动。
可我还是冷的,冷得像是没有活过的诱饵。
“我爱你,樱桃。”
雪雨交杂,雪慢慢在空中融化,给天罩上了一层雾。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夜晚,线膨胀成管道,将我与星空相连。依旧处于窒息的状态,连呜咽都做不到,全身用力,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光亮。
像是昏暗的月亮般温暖的光。
无视重力向月亮走去,踏入天空,鼻腔却再次感到空气,紧接着泪水化为雨幕,覆盖住视野。眼前的光只剩下了温暖,血液从地面蒸发出来,从四肢,脑袋……身体的各处流入我的体内,每一根血管都接向全身,紧着与天空相连的管道断开,心脏强而有力的将沸腾的红色泵向全身,最集中在鲜红的口中。
我呜咽出声,像是婴儿的啼哭。
我第一次踩上有生命的雪,我的根紧紧扎入它们化后的雪中。
所有线条通通断裂,我抬起头,雪峰就是雪峰,天就是天,清晰而分明,雪确实停了。
我张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