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听说山是除海以外最富于变化的地方,今天才算是终于见识到了。云翻涌着,像挂在天上的田野中随风而动的麦浪,刚想感叹一句“真漂亮呀”,她却突然松开了手。这时候身体才晚一步意识到自己正身处雪地之中。冷风与热血激烈碰撞,从口中吐出一团团白气。
感觉身体正随着呼吸瓦解,但自己却难以控制胸脯上下的起伏。我挣扎着在还未消散的风雪中摸索,最后一掌拍向了桃子的左肩。力气所剩无几,另一只手只是轻轻的搭在了她的右肩。两只手同样紧紧扣住,挂在她的身上,仿佛攀岩时小而有力的岩钉。
我开口了,但没感觉自己说了什么。只见她绕上我的胳膊,也说了什么。感觉胳膊被摇了摇,耳朵才终被唤醒,听见她说:“橙子,好冷呀……”。
我只是僵立在那,仿佛说话不需要头脑一样,身体也早已不自主的和她相拥。
自那天晚上开始,自己貌似就已经进入了这样的状态。
“我是你姐姐的女朋友。”,坐在沙发上的大姐姐目光坚定地盯着我说。
我看向姐姐,她略显拘谨,这种情况下与向我开口的人贴的更近。
“这么回事儿啊。”,我略显尴尬地挠了挠头,“不过为什么选今天?”
沙发上的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不是刻意选的。”
我或多或少早有察觉,但再怎么特别,姐姐的背后有什么故事,姐姐还是姐姐,对我来说并不会有改变。
“这样呀。”我顿了顿,又说:“认识多久啦?”
“挺久的。”姐姐终于开口了,羞赧只通过脸颊的红色若隐若现。
“六年。”旁边的大姐姐接着说,她想了想,又补上了一句:“对了,我叫枫溪。”
“是你姐姐的女朋友。”
“刚才已经说过啦。”
“怎么认识的呢?”
“上大学的时候,还挺有偶然性的……”
是哪种偶然性呢,我突然想起了桃子。
那时我和姐姐刚搬到这边更小的房子里,水泥墙壁的颜色比之前要更深,放学的路上很快就离同学们的交谈声愈来愈远,只有零星几个同学一同在狭窄的街道上走着。
这么想起来,第一次见着桃子是在一个转角,而她心事沉沉的,差点撞在墙上。
那本能的行为,可以继续往前追溯到此刻,我叫住了她。
“桃子,行李箱给我吧。”
行李箱剐蹭着已经润湿的地面,不再动弹。月台上返程的游客比前来时更加兴奋,似乎带着更多对旅途的留恋与不舍。从昨天下到今天断断续续的雪也堆积了不少,铁轨已经完全被白色覆盖,有瞬间的错觉让我觉得现在正站在白色的天空之中。
“没事没事,我拿着就好。”
桃子看上去比来的时候更加开心,踮着脚尖望向远方,等待着火车驶过。
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同她一起看向远方。树木看上去黑乎乎的将天地分开,顺着电缆延伸过来,钢架上的油漆已经有些剥落了,盖上了暗红色的锈迹。
大脑恢复了思考,一切自然而然也像油漆一般剥落,寒冷刺骨。
霎时间,交界处仿佛升起了太阳,起初只是一个光点,伴着沸腾般尖锐的鸣叫,将迎面而来的车灯覆盖,又立刻被闪耀的光所冲破。沸腾没有停止,只不过其中夹杂了几声车笛发出的低吼,原先在站台处的旅客部分向后移动,像是预感到了什么。
明晃晃的车灯用爆发出的光线与雪雾搏斗着前进,裹挟着噪音奔来。桃子站在了我身前,我却难以将目光从车灯上移开,心跳与噪声,崩裂声共鸣,余光看见边上有人用手机对准了车头。
万籁俱寂,覆盖在轨道上的积雪再次纷飞向周围迸射着,近处的空气也终于露出了本色,完全丧失掉了刚才与光明抵抗的勇气,在列车两侧涌起一团团的暗色。
车头终于撞破了白色的雪堆。雪花重生,再度飘扬在空中,更猛烈的绽放,月台上其他游客已经消失在或灰或白的浓雾中,举起手机的那些人也已经侧过身去。
白色的浪花从头顶滚来,身前尽是面向我的桃子,灯的颜色变得昏黄,反而被新生的雪吞噬。
我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冷风灌入让我缩起脖子。接着还未远离的微弱的光,桃子确实是在笑着,黑暗中洁白而美丽的牙齿像是我们刚离开的哪处雪峰一样耸立在那。
我也同样知道,站在我身前的,不过是同自己一样身高相近的女孩而已。
雪再短暂的狂欢后依旧落向地面,桃子的头上挂上了不愿掉落的白色,畏惧寒冷的她依然站在我的面前,呼出的热气却难以拉进我与她的距离。瞳孔像是毫无生气的宝石,难以直视,我望向地面,透过光线看见已经重新显露出来的枕木与鹅卵石。她的眼白闪闪放光,娇小的鼻翼翕动着,一种力量带我走出了选择的岔路。
恢复对自己身体控制的一瞬间,我紧紧抱住了她。
“别那么使劲呀,喘不过气了……”
“啊,对不起,冷吗?”
“还好啦。”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糖递给了我,还没放入嘴中,就已经漫起了甜味。
“好开心呀。”
“我也是。”
火车将积雪甩在身后,踩着鹅卵石远去。没有积雪,这里依然是不变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