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少了宫小雨的万灯寺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江流儿早起敲钟的时候，再没有一个女孩陪着她看日出；江流儿在侧殿里诵读的时候，再没有一个女孩在他旁边絮絮叨叨；江流儿在黄昏清扫落叶的时候，再没有一个女孩摇动一旁的树枝——怎么感觉没有她在反而更好了……
“要是雨姑娘还在的话，小师弟也不会这么沉闷吧。”这也是慧无师兄的原话。说起来，雨姑娘的称呼也是慧无师兄最早开始叫的，毕竟宫姑娘有两个，雨姑娘只有一个，慧无师兄如是说。
“师兄你要是能从凳子上站起来和我一起扫地的话，我也许会高兴起来的。”江流儿带着和蔼的笑容这般说道。
吓得慧无师兄赶忙从凳子上跳起来，挥动起自己丢在一旁的扫帚，舞的那叫一个虎虎生风，力度之大，仿佛不是在扫地，而是耍关二爷的大刀——他不适合待在万灯寺的，他适合去少林寺当武僧。
然后慧无师兄把江流儿好不容易扫在一起的叶子打散了，落叶满天飞舞，宛若深秋风至，慧无师兄是那个风啊。
而待落叶再度回归大地，归于沉寂，慧无师兄看到了江流儿和蔼至极的笑容。
“嘶……”慧无师兄倒吸一口凉气，吓得打了个冷颤。
“唉，不快点扫完，今晚下雨就麻烦了。”江流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抬头望向寺外，目光跨过了山下的小镇，远处的天空上阴云正在逐渐聚集，一点一点地向着万灯寺压过来，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气来。
准备起风了。
“快点啦师兄。”江流儿督促着慧无师兄，“虽说春雨贵如油，但是不把院子打扫好就回去，明天肯定满地狼藉。”
“好好好！马上就能完成。”慧无师兄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虽然看起来还是没什么用就是了。
果然还是得自己来把这片地打扫完成啊。
……
与此同时，在万灯寺以外的地方，在山下的小镇上。
“孩子他爹还不赶快把被子收起来！要下雨咯！”女人正招呼着自家男人收拾晾晒的衣物，自己手上也没闲下来，忙着把临街铺面上摆出来售卖的布匹抱回屋内，“咋这天说变就变呢。”
忽觉身后有风而过，女人从店内探出头去张望，却只见到对门的王姨在和自己打招呼，不忘催促手下的店员收拾好店面；孩童沿着街道跑去，手里拿着的风车转得欢快，顺着归家的方向而去。
她回应着王姨的声音，抱起最后一匹织布，关上了店门，屋内温暖起来了，还有着饭菜的香气。
小镇忽然起风了。
春燕归巢，游人归家，有树欲静而风不止。
……
……
不出所料，当晚，夜色如墨，大雨倾泻而下，仿佛要将天地冲刷干净，狂风暴雨侵袭了万灯寺，紫电划破黑夜，将天地短暂地照亮，紧接着是阵阵轰隆的雷鸣。雨水打在万灯寺琉璃色的屋瓦上，雨滴跳动着，发出欢快的噼里啪啦声。
江流儿将每扇窗户都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保没有漏水的地方，窗户的连接处，还细心地用毛巾给堵上了，防止雨水从缝隙中间渗入房间内。
大雨来临之前，他正在向师父请教学问。待到师傅将他最后一个疑问解开后，江流儿打开房门，与漫天的大雨撞了个满怀。
“待雨小点再回去吧。”师傅这般说道。
于是他便继续待在师父的禅房里，听着窗外如弹幕般从天而降的大雨，还有那止不住的风声。
与室外的雷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师傅的禅房内点着醉人的熏香，香炉上升腾着袅袅的青烟，与橙黄色的灯光相得益彰，让人感觉很温暖。
师傅正闭着眼睛静静冥想，窗外的大雨丝毫不能影响他的心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其可谓大师。
“什么时候我才能有师傅的修行啊。”江流儿叹了一口气，在一旁的蒲团上坐下，准备开始研究还没看完的经书。
忽然，师傅从冥想中睁开双眼。眼神中带着几分激动，宛若一颗石子投入古井之中，泛起阵阵涟漪。
“慧海，去开门吧，有客人来了。”
“嗯，什么客人。”江流儿感到很奇怪，这样的天气，怎么还会有客人来呢？外面只有风声、雨声，还有……
一瞬间，他感受到了，那是一阵敲门声。
是错觉吗？
他抬头向屋外望去，带着惊讶与疑问，侧耳仔细倾听着。
江流儿确实感觉到了，一阵沉稳有力的敲门声，穿透了万灯寺的前院，穿透了笼罩天地的倾盆大雨，传到了他的耳中——有什么人，正在敲响万灯寺紧闭的山门。
“慧海，去开门吧。”师傅和蔼地对他说。
“好的师傅。”江流儿赶忙起身，在门口处拿上两把深黑色的大伞——一把给自己，一把给客人。
大概是路过的游人想进来避避雨，他这般想到。江流儿撑起伞，淌过积水的前院，穿过漫天大雨，来到了万灯寺的山门前。
敲门声还在响起，“咚、咚、咚、”敲三声，停一声，不急不躁，带着某种神秘的音律。
希望客人不要等急了。江流儿转动铁锈的门卡。咔嗒，门开了，他也愣住了。
门外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男子，撑着漆黑的雨伞，雨滴顺着伞骨滴落，滴在青石板叠成的台阶上，他身穿着朴素的黑色长风衣，雨水洗净了他身上的尘朴——万水千山，不染一尘。
虽然站在山门的台阶之下，江流儿却感觉他才是需要仰望的那个人。
他站在天地之间，漫天的风雨忽然停止了肆虐，雷电停息了咆哮，树欲动，而狂风已止，绵绵细雨打在万灯寺山门前的台阶上，沙沙作响——这才是真正的春雨贵如油。
来者将伞微微抬起，与江流儿目光交接，江流儿看着他，他认得那双眼睛，那双清澈如许的眼睛，二十年前，他在万灯寺见过这双眼睛。
“您请进！”江流儿退后半步，向来者恭敬地行礼，准备引导着他去见师傅。
“谢谢。”男人露出和蔼的笑容，向江流儿点头致意。
男人撑起手中的伞，跟随着江流儿走过庭院的微风，将春雨留在了他的身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