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伞放在门口旁边就好了。”江流儿想起来师傅对他的称呼,师傅都这么叫了,自己这么称呼应该也没问题。
男人轻轻点了点头,将伞放在门口,雨滴顺着倒立的伞流下,在地上留下一滩水渍。地面是传统的花岗岩砌成的,水很快就会渗入地面。
师傅坐在禅房里,面露微笑地看着来者。
“好久不见,大师。”
“这么多年了你还叫我大师,叫我店长就好了。”店长无奈地扶额。
“大师的智慧和阅历,都是贫僧远远不及的。就不必谦虚了。”师傅呵呵地笑着。
店长在师傅面前落座,脸上带着终于安定下来的闲适,就像漂泊的航船,暂时找到了得以休憩的港湾。
“大师喜欢什么茶?”师傅向店长问道。
“随性。”店长对师傅微笑示意。
师傅点了点头,他明白店长的意思,这是由他来挑选茶叶。他转过头来,对江流儿说道:“去泡茶吧,慧海。”
“是用柜子最上面的茶叶吗?”江流儿俯下身子询问。大师是贵客,按理说应该用最珍贵的茶来招待他,不过,出于对师傅的尊重,他还是出声询问了。
“不是”师傅轻轻摇了摇头。
“嗯?”江流儿刚要起身离开,却听到了意想不到的回答。
“用柜子最下面的那份吧。”师傅抬头向他示意,目光和蔼。
“啊?”江流儿愣住了。不过仔细一想,他还是明白了师傅的用意,转身泡茶去了。
打开柜子的最下方,那是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半两茶叶,茶叶的成色并不好,有几分粗松弯曲,色泽青绿,并不光润,并不是大家之作,但是,却看得出制茶的人很用心,将仅有的一小份茶叶小心翼翼地装在这精致的瓶子里。
江流儿将这份茶叶从柜子里取出,开始烧水,他已经为师傅泡了很多年茶,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了。
茶香味开始在禅房里升腾,比起西湖龙井来说,没有那么浓郁,却多了几分沧桑,初闻让人想起枯槁的树干,历经一个寒冬的洗礼;再品却让人惊喜地发现,树干上带着几分来自春天的新绿。
“大师请用茶。”江流儿将店长面前的茶杯倒至七分,将茶端给对方。
“谢谢。”他脸上带着谦逊的笑容,双手接过茶杯,让人感觉很舒服。
“这茶”店长拿起来细细品味着,轻烟袅袅,“带有你们万灯寺的味道。”
“贫僧在寺后种有几株茶树,这些年来一直在试着自己做些茶,总算是做出来一点了。”师傅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茶色并不好,希望大师不要见怪。”
“没有,挺好喝的。”店长将茶放在桌面上,微笑着问,“最近过得还好吗?”他的语气很轻松,仿佛两位老友久别重逢,尽管看起来,他们两人的年龄差可能在四十岁以上,比起知己,更像是忘年交。
“一切安好。”师傅笑着说,“这些年来寺里的人气兴盛了许多,看着慧海他们每天都过得很好,我也心满意足了。”这般说着,他看向站在一旁的江流儿,向他点了点头。
“古经也保存的很好,我经常带他们诵读。当年大师的厚礼,我们万灯寺一直珍藏着。”
“举手之劳罢了。”店长轻轻挥了挥手,表示并不在意,“今天,就是来看看老朋友。”
墙上的座钟滴滴答答的走过,敲响了午夜的钟声,窗外的风雨已经停了,四周万籁俱寂,偶有几声蛙鸣从远处传来。
“时候也不早了,慧海,你带大师去客房休息吧。”
在宫家姐妹离开之后,客房已经由他和慧云师弟收拾过了,是慧云师弟主动提出和他一起收拾的,说是感谢她们这些天来的帮忙。
其实她们也没帮上什么忙,特指某位名字带雨的姑娘。
“好的,那就打扰了。”店长站起身来,准备跟随着江流儿离开,就在他们即将离开房门的时候,师傅忽然叫住了他们。
江流儿好奇地回头,却只见师傅在看着店长,欲言又止。他的眼神飘忽不定,带着几分歉意。
“抱歉,大师,我们这些年并没有见到你要找的人。”师傅最终还是说出来了,话语中带着些许亏欠之意。他在二十年前就听店长提到过,他在找一个人——这些年来,万灯寺香客无数,但是符合他所说的人,却并没有几个,偶有几位香客看起来符合,但是一旦接触了,师傅便确定了不是店长要找的人。佛家讲求缘分,是便是,不是便不是。这是他心中的佛告诉他的。
店长也在看着师傅,他脸上仍然带着刚才的笑容,只是忽然带上了几分落寞,他轻轻摇了摇头, “没事,多谢你这些年来的留心了。”
随后,他便跟着江流儿走出了禅房。
……
……
雨已经停了,经过风雨的洗礼,空气中残存着泥土的芬芳,让人倍感舒适。虽然是初春,江流儿却不由得想起之前在书上读到过的一句诗: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江流儿很好奇,大师要找的人是谁,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吗?他偷偷回过头看了两眼店长,店长落后他三步的距离,怡然自得地欣赏着万灯寺的夜景,胜似闲庭信步。
“有什么事吗?”店长发现了他的目光,微笑着问。
“斗胆问一句,大师要找的,是很重要的人吗?”
店长沉默了一下,脸上开始有了几分苦涩的笑容,随即缓缓说道:“对,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我和她认识很多年了。”店长看向路旁,那儿种植有几株杏花树,初春时节,杏花已经盛开,饱满的花瓣上沾满了水珠——那是春天的恩赐。春雨压弯了枝头,吹落了几朵杏花,但树上仍有不少,店长伸出手去,轻轻一碰,一朵杏花便落到了他的手中。
“忽然有一天,她就离开了。”店长平静的说,“也没什么,只是找不到她罢了。”
江流儿隐隐约约的感觉,他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无奈,“那是怎么回事?”
店长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垂下手,杏花从他的指尖落下,落到地上,沾染了尘土。
江流儿没有那么不识趣,既然对方不想说,他也不强求了。
“大师随我来吧。”
“好的,谢谢。”店长淡淡的说,目光平静,宛若初春的湖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