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走在大街上。
正是假期,街上不如平时那般车水马龙,谈不上热闹。倒也称不上冷寂,还是有零星几辆车子静静地等待红绿灯,偶尔发出鸣笛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
我慢慢地走着,眼睛没往四处打量,毕竟都是去过千百次的地方了,不能再熟悉了。
默默抬头看向蓝天,正午的骄阳散发出猛烈的阳光,没有一朵白云胆敢阻拦,任由它无情地落下,煎熬大地上的人们。
走着、望着,我不禁开始想着她。
听说过山峰吧,这个词带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沉重到难以跨越,即使用出再多的力气,耗费再多的时间,也还是无能为力。对了……无力感,大概就是现在我对她的想法吧。
它像是一股气流裹挟我的全身,紧紧地贴合,不肯分离半分,折磨却又无奈。
说起来也怪,和无力感为伴许久,竟感觉它犹如身体的一部分,分割不得,血肉相连。我逐渐适应这种情感,就仿佛本该适应这种情感一样。
百无聊赖地走在无数次走过的街上,我叹息连连。
这条街是通往学校的,没什么特色,两边除了小卖部就是奶茶店,和最平庸的街道无二。
我也和最平庸的人无二。
今天是领成绩单的日子,虽然已经在网上查过成绩,但还是要去一趟学校领那份单子。
待了三年的学校啊,不知为何,想到要离开这里,我的心仿佛被凿了个小洞,空落落的。原因大概是离开学校也就意味着要离开喜欢的她,念此,眼泪夺眶而出,我尽量抑制住,用手轻抹,往四周环顾,见到没人才松了口气。
或许是因为本身就是感性的人吧,在遇到真正的分别时,难免露出失态的样子,不过,出现的次数几似乎有些频繁。
最近总是处在失魂落魄的状态,仿佛灵魂出窍,常常一坐一想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都是在想她啊。
想她的一颦一笑,想她说话的声音,想她遇到喜欢的人开心的表情,想我和她再也见不到了……
于是,我拼命地想要记住她的样子,模样、头发、容貌,这些都是我每天回想每天要重温的,防止她真的从我的记忆里消失。
尽管日夜思念,她的模样还是渐渐离我远去……
我开始明白,原来,人的脑袋就真的是一块靠不住的硬盘,总归有天会消磁到一无所有。
人生,好像总是这样,遇见一个人,错过一个人,离开一个人,忘掉一个人……
接着,再重新遇到一个人,再走一遍刚刚经历的流程,再痛哭一回,再忘掉一回……
我们都是朝着前方奔跑的,理应忘了身后的事物。
可是,那个人怎么能被忘记呢?她是我想要一直记住,哪怕老死也要带进坟墓的记忆啊。
话说回来,手头上但凡有一张她的照片,哪还需要刻意记住她的容貌。
真是讽刺啊,喜欢那么久的人,竟然连人家一张照片都没有,失败……太失败了……
我有种想抽自己耳光的冲动。
你是怎么窝囊到这种地步的啊,大哥。
这一路很短,校门很快就近在咫尺,容不得我再感伤。
我突然呆立在校门前,心里莫名有种堵住的难受苦涩,好像踏进这间门,就会失去什么至关重要、咬着牙也不能丢掉的东西。
但我还是踏了进去。
没有犹豫,按着熟悉的记忆,轻车熟路地走向教学楼,这所学校……毕竟待了三年了。
顺着掉漆的旋转楼梯向上,来到三楼,迎面而来的就是我和她曾经的教室,熟悉……但即将陌生。
走进去,发现桌椅依旧如同那三天考试期间摆放得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变动。
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反倒是隔着一条走廊远的教室办公室人声鼎沸,想来是在那边领成绩单吧。
从窗户中探出半个脑袋,我开始寻找她,目光从一个又一个人身上扫过,不过,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她。
于是,我走出教室,静静地站在离人群不远的地方,等待着她能从一片人山人海中跌跌撞撞地出现。
不过,即使她跌跌撞撞到摔倒,恐怕我也没勇气去扶她一把啊。
等了很久,观察了很久,还是没她的身影。
我想起那时也是一样啊,像现在这般思念她,在拥挤的人潮里寻找她的身影,只是,那天我至少还能看到她……
或许她已经领完成绩单,早就走了吧。
遗憾,如同海水浪潮一般汹涌地冲击我的身心,最后一次相遇的机会,最后一次能记住她的模样的机会,就这样与我擦肩,任谁都会不甘啊。
我厌恶走进拥挤的人群,说不出原因,大概是因为难闻的味道吧。
不过,那一刻,我倒是没什么负担地挤进人潮,我太想见到她了,太想确认她到底在不在了。
很快,挤到了教室办公室门口,透过门框往里面一看,来领成绩的学生倒没有外面那么多,可能是都在等朋友领完吧。
我尝试着进入教室,目光四处搜索,最终发现她的背影。
她正背对着我站在我们班主任的桌子前,旁边是她亲近的闺蜜——我想应该是——她好像在办公桌上摸索着,应该是寻找自己的成绩单。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的背影。
她似乎是感应到有人在盯着她,转头一看,对上了我的目光。
我别扭地转头,避开她的目光,慢慢地朝着门外走去。
来到走廊上,我像等待着别人的人一样靠着栏杆,期待着从办公室走出的人……只不过,我没有要等的人,或者说,我要等的人并不期待我的等候。
没过多久她就和朋友一起走了出来,我忙把视野放在地上,不去看她。
似乎谁也没有看到谁,连句问候都没有,她和我的距离就这样越来越远。
我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没看到她的正脸,对她容貌的记忆还是有些模糊。
“啧……”
有些牙疼地啧了一声,我重新走进办公室,来到班主任面前,向他要了成绩单就离开了办公室。
再到走廊时,已不见她的身影。
唉,不如愿的事情多了,也不差这一件。
我郁闷地走在走廊上,脚步很迟缓,没精神地环顾四周。
哪里都是人群,哪里都没有她。
我耷拉下头,犹如流浪的小狗,直直地离开人群,心里一阵烦闷,仿佛万千细绳缠绕在一起,怎么都解不开。
来的很快,去的也同样很快,短短几分钟,我就离开了学校,大概以后也不会来到这里了。
分离,唉……每当提到这个令人讨厌的词语,我的内心都要掀起狂暴的波澜,像是小舟在海中颠簸,摇摇欲坠。我很厌烦这个词语,觉得它本不应该出现在汉字中,它象征眼泪、痛苦、不甘,而这些,全是我在经历的。
想着,又回到街上,还是那么空旷,还是没有她在的街道。
好孤独啊。
自己一个人走在街上,就只是默默地低着头走路,真的很孤独。
我记得,我曾经在百度上查过孤独的含义,是一种主观上与他人疏远和隔离的感受。
主观上,这个词用的非常微妙,只是孤独者自己感到孤独罢了,客观现实并不是这样,没有一个人因为孤独者的孤独而孤独,他们照常地生活,照常地嘻嘻笑笑,不会在意孤独者的想法,甚至在他偶尔大胆说出来自己的感受时,觉得他在矫情。
我苦笑着摇头,怎么我会产生想让别人了解我的孤独这种念头。
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啊。
此时此刻,我才与这句话有了深如海沟的共鸣。
又是一阵恍惚,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小区门口,四肢机械地走进去,抬腿迈跨,似乎成了固定的流程,我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走到家门口。
进入家里,一头钻进卧室,把头埋在被子里。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什么触碰到我内心柔软的事情发生,可就是莫名想要流泪,那种痒痒的空虚感说不明道不清,好像整颗心脏都离开身体,过于疼痛引起的麻醉感麻痹着皮肤和大脑。
可能这就是孤独吧。
见过阴天时一只受伤海鸥在乌云密布的天际盘旋,骇人海浪翻腾数十米想要冲击那只海鸥,海鸥只能一个人惊恐嚎叫,扑打翅膀一下一下地飞离巨浪吗?
这也是孤独。
不过,它的孤独掺杂着害怕,害怕汹涌海浪冲击自己。
我也是一样啊。
我无比想要再次对着她说一次我喜欢你,这样或许就能驱散孤独。可是我害怕啊,害怕都要分别了,还去纠缠人家,害怕都要分别了,还要被拒绝一次,害怕都要分别了,却又让彼此难堪。
啧……勇气,这样宝贵的东西,我浑身上下早已挤不出半分。
“唉……”,我不住叹息。
人遇到无能为力的事情总是难免叹息。
等等……我想到一件事情。
怎么我就一直想着我们会分离呢,说不定我们就考上同一所学校了呢。
似乎从最最开始就是我一个人没看到结局,不断地以悲观的心态想着太多事情。
该乐观一点,哪怕几率只有百分之一。
尽管是虚无缥缈的心愿,我还是打开微信,下意识地点向她的头像,犹豫片刻,回到主页点开她闺蜜的头像。
“你知道她考多少分吗。”
对方回的很快。
“和你考不了同一所。”
仿佛一把锉刀刺进身体,大脑一阵充血,世界都天昏地暗。
“真的吗?”,我很快地打字。
“嗯,她都哭了。”
心头又是一紧,仿佛猛兽用利爪死死地攥着。
“卧槽,我怎么不知道。”
“她拿着纸在擦,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我不敢看她都。”
“她哭的梨花带雨的,温温柔柔的。不厚道的说,还挺漂亮的。”
“我得去找她了。”
我迅速结束这场聊天,立马回到主页,点到她的头像。
可手指落到键盘上,却迟迟不知道发些什么。
安慰吗?好像我没有那个资格。
啧,真是心烦。
我迟疑地打字,基本上是打一句话删一句话,斟酌好久,最后还是拍了拍她的头像。
她很快地发出一个“?”
我犹豫着打字。
“你下午是哭了吗?”
她没回应。
事实证明,当一个人突破原本怎么也不敢迈过的那道坎,一切事情都变得简单起来。
我继续打字,我想我此时脸上的表情应该是如释重负。
“很抱歉啊,直戳痛处。”
“可我必须得关心一下。”
“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
“就算没上一所好学校又怎么样?”
“这也证明不了什么好嘛。”
“咳。”
“很久没说过话了,可能有些词不达意。”
“你能明白我意思就好。”
对方正在输入出现又消失,似乎是在折磨人,她一直沉默着。
最后,她发来一句风轻云淡的“我明白”。
我很想回一句你明白个屁,字都打好了可没敢发出去。
我在思索该回些什么,她则是发完一句后继续陷入沉默,两个人都没有再回信息。
气氛一度尴尬起来。
人,是一种复杂的动物,他们明知道有些事情会失败却还是义无反顾,明知道什么事情不该做却还是为了所谓信念去做了,明知道会被拒绝却还是用尽全力尝试一次。
就像我,明知道她不爱我却还是奋力向她游去,哪怕是处在深陷不出的泥泞沼泽。
编辑许久,我还是在输入框里打出“我喜欢你”四个字。
这是我经常做的事情,每当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我都会点开和她的聊天界面,输入这句话,也不发出去,只是看着……缅怀地看着,偶尔也有按下发送键的冲动,不过很快就会消散。
可是这一次那句“我喜欢你”竟然被我发了出去。
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那突如其来的勇气,我以为我平生再也不会向人表白了,可脑子一热就是把那句话发了出去。
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如同向神明借来的一般,给予我无限的力量。
像是借来的勇气被抽干,我变得焦虑煎熬,一如曾经向她表白的那次。
只不过,那次还抱有几分希翼,这次……呵呵。
本来就要分离了,居然最后闹这一出丑剧,我的青春真是啼笑皆非啊。
整个人大字一样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待她拒绝的消息。
又要走一遍流程了,我无奈地想着。
连时间自己都快认不清多久时,“叮咚”一声让我麻溜地从床上爬起来,拿起手机,准备回答“我知道了,再见了”。
可看到信息时,却直愣愣地呆在原地,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那如果我们谈了,你有什么计划吗,我是那种不想分手的人,你也可能只是看到表面的我,我有很多缺点,也有很多客观因素,可能太不现实了,而且我没有谈过恋爱,也有点怕谈恋爱吧,可能也会有惹你生气的地方吧,我是很认真的那种,我可能也不太会找你聊天,但也可以来找我,还有就是各种的礼物,我其实没有很多的浪漫……如果你可以接受的话。”
她是……同意了?
尽管话说的有点乱,可意思好像确实是这样。
嗯哼……造化弄人,这个词或许适用于这种情况。
我做好失败的准备,结果……成功了?
那天,我明白了喜悦的极致是哭泣。
虽然说来丢人,但是我却真的喜极而泣了。
夜深人静时我思念她,睡梦惊醒时我祈求她,离别在即时我伤怀她。
日日夜夜我都在想她,此刻,美梦成真。
即便来的突然,即便超出预料,我还是很快地打字,写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文字——长到我都怀疑她等烦了。
她也很快回了我,看样子我们从此就是情侣了。
直至此刻,一切犹如梦幻。
人在忽然获得惊喜之后会陷入惆怅若失的状态,像是中彩票的人会一瞬间处于半疯癫,我则是更为夸张,因为我得到了比千万大奖还要珍贵的礼物。
她是我的女孩了。
我开始害怕,害怕她突然说是开玩笑,害怕这发生的所有会像泡沫一样慢慢破碎,而我却无能为力,只能不甘地看着它发生。
还好没有,我们可以像正常情侣一样聊天。
难以抑制心里的喜悦,我把心中憋了很久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她听着,不太会回消息的样子,不时发个表情包和“嗯”,看上去十分敷衍。
可没关系,我们之间就应该多些包容和理解。
又聊了很久话,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了晚上,腻在一起的时间稍微长了点,她向我说了再见。
欣喜如同血液一般流经全身,为每一个细胞带来兴奋,我感到一种不真实的情绪,眼前这曾经艳羡的一切竟都属于我。
扑通跳下床,全身轻飘飘的,整个人都在狂喜中。
走到窗台,窗帘没有拉上,我透过窗子看向月亮。
记忆里,以往有什么关于她的伤心事,我总喜欢来看月亮,仿佛月亮的光辉能治愈我的身心一般。
现在,我可以向月亮诉说关于她和我的事情了。
我就靠在白墙上,坐在冰冷的大理石窗台上,对着月亮自言自语……不……或许她能听到呢。
月光总是温柔的,披撒下柔和的光芒,点点落在人间,她在天空中,群星簇拥,而我,就在城市里,一直眺望。
大概,是到了睡觉的时候吧,我打着哈欠说着。
“晚安。”
接下来的这天一切照常,她并未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进一步发展而表现出亲昵,始终保持着不冷不淡的感觉。我则极度兴奋,把积攒三年的话一股脑地倾诉出来,白天起床发消息,中午吃饭发消息,晚上洗澡发消息。
我无时无刻不期待着和她的聊天,丝毫不顾及其他,只在乎她的回话。
或许问题就出于此,我的表达欲太过强烈,完全没有照顾到她的感受,自顾自地说话,甚至感受不到她回的消息里蕴含的无奈和不耐烦。
人都是有血有肉的,都有属于自己的思想、空间和生活,我却无限占用了她的二十四小时,使得她无法正常生活。
这是一粒种子,为后来的祸根埋下的一粒种子。
当时的我或许是被多巴胺冲昏了头,根本没能换位思考倘若我经历这样的事会有什么反应。
而日后冷静后我以旁观者的姿态回想一遍我的行为举止,我才发现原来她即将做的决定是那么合乎情理。
她作出决定的诱因是那次约会——一次称不上约会的约会,我更愿称为会面——那次约会是在我几乎折磨般的请求下她才同意的。
时间约定在隔天的晚上八点钟,那晚我们是在学校附近的十字路口相遇的。
夏夜或许是七月最美的风景了,星河万里连成一排长字,静静地在漆黑深邃的夜空中流淌,与月光交相映辉。清爽的夏风顺着星河的纹理抚摸每一盏路灯,在车辆横行的街道上卷起烟尘飞扬而上。她就在昏暗的灯光下侧脸一闪一暗,骑着电动车慢悠悠地赶来。
可在我眼中,她的脸是那么美、那么清晰,在八点钟街道的背景下,如同动画电影中走出的女主角,梦幻而绚丽地来到我的身边。
她见到我微笑一下,弯腰俯身下车,我不禁为她的笑容晃神片刻,被她的美丽所震撼。
“我们走吧。”她歪了歪头,似乎是不解我站在原地不动。
我连忙点头,却又赶紧摇头:“我们去哪啊?”
她瞪大眼睛,反问道:“不是你让我出来吗?”
我托着下巴沉吟着,好像是这么回事,可我还没想好去哪里啊。
“要不随便选个地方吧。”我挠挠头,放弃了思考。
她反而有了决定,朝电动车走去,坐上后说道:“去新华书店吧。”
我倒是无所谓去哪里,能和她待在一起我就很满足了:“都行。”
于是我也走向街上,却猛然发现我是步行来的——我的电动车没电,根本就没骑来。
“嗯……那个……我车没骑来,要不我坐你车上?”我无奈了片刻,问向她。
她迟疑一下,没表示反对,只是忧郁地叹口气。
顺理成章地,我坐上了电动的后座。
电动车发动,我们沿着路沿移动,夜晚的风吹动她的头发,飞舞着扫过我的脸庞。我闻着阵阵淡香,心里莫名安谧,全身心都放松下来,愉悦的感觉充盈全身,使我忍不住想要在疾驰的路中大喊两声。
“你觉不觉得夜景很美。”我大声问她,声音在车水马龙中显得微弱。
她一边注视前方稳稳地开车,一边温和地说道:“还行吧。”
我点点头,心想确实是心理作用,今晚的夜色和平时并没什么不同。
接着一路无话,我们来到了新华书店。
我算是这里的常客了,经常在二楼蹭东野圭吾的悬疑小说看,便领着她轻车熟路地走上二楼。
来到二楼的座椅上,我兴致勃勃地拿起东野圭吾的小说,很想热情地和她讨论我认为最出色的一本,那本《白夜行》。我多想告诉她这部小说前中期的悬疑点,哪里埋了伏笔,后期结尾剧情的大反转以及桐原亮司被抓后雪穗的反应。
或者我可以和她谈论些文艺系的书,类似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也可以讲讲有关爱情的,像是《茶花女》和《飘》;甚至可以说说丧文学,比方说太宰治的《斜阳》;再不济也能谈上两句网文,比如《龙族》。
但我错了,错得很离谱,她根本就不喜欢这些,她喜欢的书全是我未接触的领域,我们仿佛两个世界的人。
她爱好的书对于我来说就仿佛是世界上最晦涩难懂的古文,我从未见过,从未了解,只觉得无从下手,头皮发麻。她的领域如同一片禁区,我踏不进半步,也谈不来窥探全貌。
那时我忽然觉得慌张,一种莫名的恐惧爬上后脊背,像是厉鬼用尖细的指甲沿着脊椎轻轻划过,让人不寒而栗。因为我突然明白,我一丝一毫也不了解她,我不清楚她到底是怎样的人——在这之前我一直认为我了解她。
她安静,婉约,不擅交际,性格娇弱,爱喝奶茶,喜欢窝在家里,是我的理想型。
这是我对她仅有的认识,可这一刻我发现,那只是她在内心外的一层迷雾般的包装,我从未见过这层包装下的真实模样。也就是说,我从未真正理解过她的兴趣,她的家庭,她的生活。这样的爱情是走不远的。
我尽力掩饰着内心的惊恐,用言语来掩饰:“你吃饭了吗?要不要去吃点什么?”
“还没,先看一会书吧,等九点半去吃吧。”她借着灯光看书,头也不抬回答。
我们又是各自看各自的书,一句交谈也没有,像极了陌生人。
煎熬终于到了九点半,我合上书,对她说:“我们走吧。”
她对于被打断阅读没什么感觉,只是将书页边角折起,放回书架,点头说道:“走吧。”
我们来到书店门口,她停下脚步,仰头问道:“去哪里吃呢?”
“我对这边不太熟,你来决定吧。”我看着她,目光却不像落在她身上,而是她身后别的什么,仿佛她是个透明的生物。
她想了一会——皱着眉头仔细思考的样子很可爱——终于做出了决定:“走吧,上车吧。”
我对于去哪里吃毫无意见,坐上后座就安安静静地等待到达目的地。
一路凉风拂面,街上车辆来往,引擎的轰鸣声、地面的摩擦声和风呼啸的疾声组成一段喧闹的大合奏,而我们俩都默契地没有说话,任由大合奏在耳边回响。
这一瞬间,我忽然觉得我和她之间有了某种奇妙的心灵感应,就好像吵闹的世界只有两个人安静地对望那种感觉。于是我闭上眼睛,享受着属于我们两人的安宁。
但我随即哑然失笑——为我这种浪漫却不切实际的想法而感到幼稚——其实我知道不说话的原因就是两个人找不到感兴趣的话题,就干脆一言不发。
即便我明白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却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将那种浪漫的想法在脑海里回放,毕竟就算是虚幻的美也好过现实的痛。
而不久后我与她失联的一段日子里,也常常反思自己的这处缺点——逃避现实,我总是不愿意承认现实生活里的痛苦,总是利用浪漫主义来美化痛苦,这必将使一个人陷入泥潭中,越陷越深。
如果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我想我肯定会第一个纠正这缺点、再纠正别的缺点,之后就可以正视她的眼睛说“我能配得上你了”。
但是世界并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现实还是现实,我还是那个坐在电动后座的软弱无力的我,她还是那个坐在电动前座的遥不可及的她。
她所想去的那家店离书店没有多远,没过多久,我们就到达了目的地。那家店是在一间小巷子里,路面坑坑洼洼的,费了好大劲才来到店面。
她将车停在路边,用手指着那家外表并不光鲜的饭馆说:“就是这里。”
我仔细打量一番店面,觉得差强人意,大体可以接受,点着头说:“走吧,我们进去吧。”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走在我的身边。
我推开店门,正想找张椅子坐下,一直在柜台前低头看手机的老板却突然出声:“打烊了,不卖了。”
我有些牙疼,好不容易选择一家店,结果却收摊了,那接下来不知道我们要想多久才能确定另一家餐馆了。
她貌似也有些惊讶——这是她少有地露出这种表情——不过很有礼貌地回应:“打扰了,再见。”
说完,她便推开门走出这家店,我赶紧跟在她的身后。
出了门,我无可奈何地摊开手,问她:“那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啊?”
“要不然我们去吃冰吧?”她似乎眼里有了些光彩,好像对于吃沙冰很是热衷。
我沉吟片刻,貌似空腹吃沙冰会拉肚子,不过女朋友开心就好:“没问题,你知道附近哪里有沙冰店吗?”
她立即点点头,招呼我上车去吃冰。
我依然坐在后座,很想托着腮摆出一副无聊的姿势,但电动车的体型限制住了我的动作。
这次的路程比较曲折,她迷了路,不知道该怎么走才能到达那家名为“芒小将”的沙冰店,兜兜转转走了好大一圈子才找到。
当她看到那家“芒小将”时,电动车的速度猛然提升,一下就来到店门口,她熟练地停下车,带着我走进店里。
我怀着好奇的眼光四处观察这家店,最终得出一个评价,光照太亮。
这里的灯光似乎是要把人的眼睛晃瞎,强烈而又刺眼。
我眯缝着眼,跟着她走到柜台前,看着她熟稔地翻开饮品单,轻车熟路地在一排排沙冰的名字中找到了香芋水果沙冰,对服务员示意:“我要这个。”
“好的。”服务员回答,接着将目光转向我,问道:“请问你要点什么?”
“和她一样。”我不太喜欢做选择,那意味着割舍,所以总是喜欢别人替自己做选择。
服务员点点头:“那请两位找座位坐下吧,待会沙冰就会上来。”
我环视一周座位,发现不算宽敞的沙冰店此时已坐满了人,仅剩靠窗的位置幸免,于是我指着那里说:“我们坐那里吧。”
“好。”她轻声应答。
我们来到座椅前,座椅是四人座,前面有两座,后面有两座,相对着的。她率先坐了下去,是靠走廊边的位置,而非靠窗的位置。
我明白她想让我坐在她的对面,但很想坐在她的身边,因此我鼓起勇气说:“我能坐你身边吗?”
她先是小声说了句“不行”,但又一副认命般的表情,往里挪了挪位置,把脸埋下去闷声说道:“坐吧。”
我开心地坐在她的身边,心里雀跃无比。
我们接着闲聊了一会儿,等到沙冰上来后就开始专心对待食物。
紫色的芋泥沙冰包裹住五颜六色的水果,伴有碎黑巧克力的点缀,一口下去如汤圆馅般苏糯软绵的芋泥沙冰在口腔释放阵阵寒气,再加以水果的鲜甜和黑巧克力的脆甜,绝对称得上美味解暑四字。
我们吃得不亦乐乎,顾不得说上一两句话,毕竟对于吃货而言,吃大过一切。
沙冰分量很足,我和她用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将它们吃光。
她享受般地眯起眼睛,像极了在阳光下惬意沐浴的小猫:“吃完了,我们回去吧。”
我背靠在椅背上,听到这话顿时心里忽然有些不舍,紧张中带着几分试探:“这么快吗?”
她没有看向我,依旧舒服地眯着眼:“十点多了,我妈不让我太晚回去。”
“好吧。”我如同泄气的皮球,垂头丧气地说。
告别总是悲伤的,尤其是在体验过诸多美好的时候。
我讨厌和她分开的感觉,因为那时我的脑海充斥着不要离开我的呐喊,这让我觉得自己太过依赖别人。不过仔细想想,依赖她似乎也不是件什么坏事。
但以后的我会发现这是大错特错,也会发现我是多么无能。
只是此时的我毫无这种自觉,哼着歌跟在她的身后离开沙冰店,坐在电动车的后座便开始发呆。
由于我们家的方向是顺路的,她没过多久就把我送到了小区门口,我下车后站立着,望向她散漫的短发披洒至肩头,不知怎的一股勇气涌然而生,紧张地抚摸她的头顶,一触即停后头也不回地走进小区,只顾得及轻轻说上一句“再见”。
我没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但我知道我的第一次约会结束了。
平平淡淡的,毫无亮点。
不过,这也算是普通人的约会了吧,本来我也没想要多与众不同的约会,总之挺开心的。
不,不能说是开心,应该说是幸福,像是夏日里痛饮一瓶冒泡冰镇可乐的幸福,令人陶醉,爱不释手,仿佛置身幻境无法自拔。
当以后的我回忆这天时,才猛然发现,原来这真是一场幻梦,就如那句话所说:如果一件事美好得形同虚幻,那么它就是虚幻。
第二天,我们分手了。
我没感到意外,反而如释重负,我清楚地知道如今的我配不上她,她就像云海里遨游的仙女,我则是土地上仰望的人,二者相差太大了,似乎只有失去才算得上称心如意的结局。
分手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脑海里一直浮现出一幅图画:碧蓝如洗的海洋潮起潮落,前方是一片铺有白沙的柔软沙滩,上面堆满贝壳和碎石;我慢步走在海岸线上,瞳孔里尽是少女的身影;她头戴一顶缀着白花的宽檐遮阳草帽,身着白色连衣裙,扎有蝴蝶结的裙摆直直落到脚踝;微微泛咸的海风吹过连衣裙,轻轻抬起她的裙摆;我奋力上前,险之又险地触摸到她的裙摆,以为能紧紧握住时,那阵海风却将她的裙摆刮向一旁,我失手了。
她被惊吓到,迅速与我拉开距离,一米,两米,三米……我逐渐看不清她的身影,但知道她一定是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于是我开始光着脚寻找,锋锐的贝壳和碎石扎破我的脚掌,鲜血横流,染红了这片白如雪的沙滩;可我不在乎,我疯狂地奔跑,只为再与少女相遇一次,再对她说一次我爱你,那时我必将以配得上她的姿态出现。
我想说,纵然我现在不合你意,纵然我现在寻不到你,但是我可以努力,我可以顺着海岸线一直奔跑,我不在意是否会扎破脚掌,我只在乎我的世界是否还有你。
请你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再耐心地等一等,千万不要在海岸线遇到别人,更不要离开这条海岸线,请相信我,我一定会再次找到你,确认你的眼睛。
现在我已经行走很长一段时间,我敢肯定,再过不久,我必然能在海岸线上找到你——如果你还在的话——那时我会直视你的容貌说出: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