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抬头看了一眼，女子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身边，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她内心的悲喜。
她也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拔出了她的长剑，抵在了莫离的咽喉处，晌久后，剑尖缓缓划动，最终悬停在了莫离心口的位置。
只要轻轻向下一戳，女子的剑尖，就足以贯穿莫离的心脏。
这让莫离下意识地转过头，环顾四周。
一圈又一圈的人将自己团团围住，各个都是右手握着剑，左手掐着诀，如临大敌一般地警惕着莫离。
但凡莫离做出什么不对劲的小动作，他便会体验到万剑穿心的疼痛。
看样子，自己这下是真的逃不了了。
想到这一点的莫离，却并没有太多不甘，反而是露出了一抹苦笑，重新直视着女子说道：
“这还不杀我，是在等什么呢？”
“……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哟，天云宗的圣女，先天至阴圣体，东云国年轻一代第一人的纪寒仙子，还能有什么话和我这种十恶不赦的歹人说的？”
“……我爱过你。”
那被称作纪寒的女子，平静地抛出了这么一句话。
然而简单的四个字，却足以惹得在场的所有人表情一变。
哪怕是莫离，也陷入了短暂的错愕中，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继续看着纪寒。
后者的表情半点没变，带着有些怀念的口吻，述说起了过往的种种。
“在我一无所有，最落魄不堪的时候，是你收留了我。
“在我对修炼一窍不通，最无能为力的时候，是你帮助了我。
“在我对未来失去希望，最失魂落魄的时候，是你鼓励了我。
“我怎么能不喜欢你呢？”
“……纪寒，够了。”
外圈的白袍人中，为首的那位老者，脸色变得有些难堪。
本宗门的圣女，竟然在对这个魔头，说些这样情情**的话。
成何体统？
他顾无涯作为天云宗的大长老，纪寒圣女的引路人，脸面又该往哪搁？
然而纪寒似乎完全没有把顾无涯的话听到耳中，依然在平静地述说着：
“那时候的我每天都在想，其实所谓的修炼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
“是不是什么先天至阴圣体，其实也不重要。
“只要有你在身边守护我，我觉得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休得再胡言妄语，纪寒！说这种话只会动摇你的道心！”
“如果可以的话，我就想日日夜夜守在你身边。
“天涯海角，我都随你一同前往。
“我曾经就是这么爱你，所以……即便是现在，我都还想和你说一句……”
眼见着纪寒无视着自己的话，顾无涯铁青着脸，甚至暗暗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屏息凝神留意着纪寒的举措。
她俯下身子，微微贴近了莫离，端详着莫离那张好看到有些迷人的脸，轻轻地笑着说：
“我爱过你，莫离。
“所以……我才会这么恨你。
“恨到，想要亲手杀了你。”
所有人又一次怔住了。
纪寒端详着莫离，静静地继续说道：
“我没有想到你对我的好，只不过是因为你觊觎着我的先天至阴圣体。
“你一直以来都只是在等待着一个机会，伺机将我杀死，然后夺走我的至阴之力，来增长你的修为。
“当你第一次面对着我将剑举起的时候，我体会到了被背叛的感觉。
“我逃走了，可是那时候我还是不相信这一切。
“我想，一定是存在着什么误会，是我搞错了什么，我所深爱的莫离，怎么可能会是这样子的家伙。
“因为，是你救我于水火之中，是你给了我活着的意义，你让我怎么能相信，这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可是你却用行动告诉我，就是这样的。
“哪怕我逃走了，你依然没有放过我，而是在追杀我。
“甚至……你杀死了我身边所有对我好的人，却独留我一人绝望地活到现在。
“那一刻我就明白了，从头到尾，一切都只是我的妄想。
“莫离，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
纪寒的手紧紧握在了剑上，剑身都有些微微的颤抖，胡乱地在莫离的心口划动。
莫离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纪寒，他的眼神，就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我踏入登天境的时候，曾在心里发誓。
“此生无论要追杀你到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我都必将诛杀你莫离。
“否则，终生不得踏入纳神境。
“这就是我的道心，我拼命地修炼，就是为了这一天。
“现在，莫离，念在你我过去种种，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和我说一句话。
“你可以求饶，也可以唾骂，无论是什么，我都愿意聆听。
“因为，这会是你的最后一句话。”
莫离没有立刻吭声，沉默了很久很久，他看着纪寒，似是费了很大的劲挤出了一抹笑容，轻声说：
“其实我还是觉得，那条粉色的襦裙更适合你。”
纪寒一言不发，手上忽然使劲，长剑刺破了莫离的血肉，**了他的心脏中。
纪寒将剑拔出，看着莫离的眼神逐渐涣散，最后闭上了双眼。
但，他脸上那一抹淡然的笑容，却始终没消失。
纪寒转身离去，走了两三步，突然停顿下来，用只有自己可以听清的声音说：
“可是那都是过去了。”
她再度迈步，剑尖的心头血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地上，见证着她一步一步地离开了莫离身边。
她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直到她穿过人群，一个人无声地向着远方走去，天云宗大长老顾无涯这才缓缓向前走去，看着躺在地上的莫离，蹲下身来，端详着他的伤口，轻抚着他的脉搏。
没有任何生机，心脏已经被贯穿。
纵然是修仙者，只要是人，这种伤，就不可能活下来。
顾无涯长舒了一口气，看着纪寒远去的背影，神情有些许复杂。
若是按照宗门的规矩，纪寒方才的话语毫无疑问是要受到责罚的。
然而，此刻他同样能感觉到，纪寒身上那股极其躁动的气息，显然，她已经杀莫离而证道，即将要完成突破了。
宗门之中又要多一位纳神境的强者，终归是一件好事。
而且今后，也不会再有人扰乱她的道心了。
……罢了，既然如此，先前她所说的话，就权且当作什么都没听见吧。
顾无涯缓缓站起身，忽然猛地一转头，看向了一旁。
矮矮的茅草屋檐下，一名脏兮兮的小乞儿双手抓着一块烧饼，好奇又紧张兮兮地看着他们。
当小乞儿注意到顾无涯的眼神后，瞬间就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连忙躲藏在了墙后，死死抓着烧饼而蹲下。
顾无涯松了一口气，伸出左手在自己右手食指的戒指上轻轻抚摸着，凭空取出了一件纹饰精美的布袋，丢到了小乞儿面前。
小乞儿打量了半天，擦了擦自己的烧饼，放到了怀里，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布袋捡了起来，拉开布袋口，瞬间脸上再不见了任何紧张的表情，取而代之的只有激动。
“小乞儿，今日所听之事，还望你莫要外传，这是我们宗门的意思，我想，你知道怎么选择。”
看到小乞儿这见钱眼开的模样，顾无涯更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贪财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不贪财的人。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有着比荣华富贵更加贪婪的野心目标，那才是最疯狂最容易做出惊天举措之人。
小乞儿连忙点头，顾无涯便没有去在意，他大手一挥，数十名白袍者跟随在他的身后，离开了原地。
顾无涯不怕小乞儿出尔反尔，因为他相信，对于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他应该清楚怎么去做。
——至此，顾无涯，犯下了两个错误。
白袍者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原地，小乞儿对着钱袋爱不释手地把玩了好半天，然后，忽然将自己的衣服往下拉。
在她的脖颈上，挂着一条与她的破烂衣裳格格不入的吊坠，小乞儿轻轻摩擦了一下，钱袋瞬间被收了进去，小乞儿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这人间，倒还真是有着不少有趣的玩意儿。”
顾无涯的第一个错误在于，小乞儿如果是普通人，自然不会去和天云宗这么一个庞大的宗门对抗。
可如果，这个小乞儿并不是普通人呢？
收拾完这一切之后，小乞儿蹦蹦跳跳地走到了躺在地上的莫离面前，沉默着端详了他好一会儿。
随后，小乞儿忽然抬起脚，没好气地踢了一下莫离：
“起来了，小梨子，别继续装死了。”
这便是，顾无涯的第二个错误。
如果莫离是人，这种伤，他确实没有任何办法活下来。
可问题在于，如果莫离并不是人，而是——
仙。
强烈的光芒忽然浮现在了莫离身躯之上，萦绕在了他的身边，那颗原以被刺穿的心脏，忽然传来了极强的震动感。
咚，咚，咚。
每一次的心跳，都让更多的光芒流转在莫离的心脏上，光芒迫不及待地涌进了心脏的缝隙中，逐渐填平了伤口，直至莫离的心脏恢复如初。
那一刻，他的身体散发出了沉重到令常人都喘不上气的压迫感，仿佛让整片天地都在为他的苏醒而颤动。
可小乞儿，不仅没有受任何影响，甚至还带着笑容看着莫离。
她压低了声音，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用只有自己可以听见的声音说道：
“醒醒吧，师尊。
“咱们的童话，才刚开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