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呜——
已经是天晚的时候,恰巧也下着雨。吴虑一个人打着伞,在最熟悉的大街上行走,准备回家,忽然隐约间听到了某处猫的嘤叫。他心想这大概是幻觉。
以前他养过一只猫,后来死掉的。那是他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情,这件事带给他的悲伤仅次于和裴堇的分手,只不过这种童年时期的事情,到了吴虑这个年纪,很容易就觉得从前的自己太过于多愁善感,因此想要证明自己现在已经有所成长,不再是那样容易悲伤的人。
……怪了,自己还真是想到了很早以前的事情。
因为吴虑的大脑其实是在想以前养的那只猫的事,他的脚步完全都是跟着潜意识在移动。换做从前的他,他应该只是会遵循某种回家的肌肉记忆和本能往自家的方向走。可是这一次他是在往某个声音的方向走。
某一处猫叫的声音。来自这潮湿雨天的深处。
也许是因为吴虑在琢磨着和猫有关的事情,也许是因为吴虑本来就很喜欢猫,总之吴虑的耳边依旧回荡着方才的猫叫声,而自己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已经举着伞渐渐偏离了主干道,走向了声音的源头:那是一处小巷,没有遮拦,里边是一个被人废弃的快递盒,以及在里边暂时借用这一隅之地的生灵。
还真是一只猫。一只黑猫。
吴虑只是浅浅地看了这只猫一眼,就判定出这只猫已经是无主的流浪猫了。东城市的流浪猫不算很可怜,因为爱猫人士其实比想象中还要多,但是到了这种雨天,流浪猫在这座城市也只剩下了逃避这一种可能。
看起来不是太乖的猫。
吴虑举着伞,停在黑猫面前,心里这样想。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尤为相信自己和猫有关的直觉。他相信这只流浪猫不会是很乖巧的类型,早就失却了全部宠物的乖驯:这是他的同胞,仅从某种超验的角度来说。
喵呜——
猫这么叫,也看着他,一动不动地在纸盒里蜷着。吴虑发现这只黑猫的眼睛很漂亮,黑棕色的瞳里闪动着类似于琥珀的高贵感。这种猫在宠物店一般还是挺贵的。
吴虑蹲下身,仔细地看。猫翻了个身,没理他,尽管是它自己的呼唤才致使了吴虑的到来。这只猫饿扁了。凑近了看之后的吴虑只得出这样一个很现实但是其实不应该得出的结论。得找点东西给它吃才好。
吴虑翻了翻背包。有面包,有火腿肠——很多人喜欢给猫咪喂面包这种东西,但吴虑知道许多黑猫都是天生的谷物过敏,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展现出一种高傲的娇贵:所以他剥了个火腿肠给面前这只黑猫吃。这本来是他为了防止自己在学生会干到太晚的时候感觉饿,才准备的储备粮。
不过储备粮本来一开始的目的一般都是没有实现的,只是要用的时候就自然而然想起来了,然后便觉得这种储备粮其实用掉了也没什么关系。
喵喵。
黑猫向吴虑颇通人性地眨了眨眼,低吟了一声,然后很诚实地开始吃起嘴边的火腿肠。吴虑也不知道黑猫饿了多久。也可能它本来就挺瘦的。不过要想把一只瘦猫饿扁成这个样子也其实并不容易。
黑猫吃东西很慢,尽管它看起来真的已经很饿了。黑猫就这样平静到有些优雅地进食,而吴虑也一直蹲在它面前,举着伞,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听着雨声从巷口的屋檐边滑落。
喵呜。
黑猫满意地舔了舔嘴边,似乎是在缓缓回味着刚刚那口火腿肠的味道。吴虑这时候才回过神,心想自己居然真的观察一只黑猫进食观察了这么久,也真是闲到了某种境界。这时,他发现自己蹲在黑猫面前太久了,因而双腿的肌肉都渐渐麻木了,只好直起身子抖了抖腿,感受着那股麻劲儿顺着腿部的神经一直撞到自己的颅腔之内。
“那我走了。”
吴虑发现自己没什么理由留下来,于是转过身就打算走了。
喵呜——
依旧是熟悉的猫叫声,因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听了太多次,吴虑感觉自己下一次听到这猫叫声恐怕都能直接辨认出这是这只黑猫的叫声。
他回过头,然后看到黑猫从纸盒子跳了出来,半是快步,半是踱步,以一种奇怪的优雅和匆忙的协调姿势向自己走来。
“我……没打算养一只猫。”
吴虑这么说。
喵呜呜——
猫看起来有点可怜,然后尝试向吴虑卖个萌。可是它真的不是那种长相适合卖萌的品种,吴虑只觉得它生得精致而又好看,但并不是可爱。况且吴虑从一开始就并不觉得这只猫是乖巧的类型。
“也不是不能养一只猫。”
吴虑想了想,自己倒也确实该养一只猫。刚才他也想到了,自己这样的年纪总是喜欢证明从前的自己是过于多愁善感的,所以他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不养一只猫:就仿佛他如果不养这只猫,自己便依旧是败给了记忆中因为宠物猫死掉而饮泪的那个自己。
喵呜~
这只黑猫得逞了。也罢。是自己让它得逞的。
“得给你取个名字。”
吴虑一时间感受到一种生疏,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养猫了,所以也差点忘记了收养一只宠物所必须经过的流程,“得让我想想。”
黑猫很通人性。吴虑知道猫是通人性的。
雨还是不肯停。吴虑顺着一片雾蒙蒙的雨线看向街口的对路,是一家老旧到连时间都拿它没办法的游戏厅。那地方吴虑大概是不会再进去了。
“叫你黑金,好吗?”
吴虑没有多想,他其实不擅长取名字。
喵呜?
黑猫眨了眨眼,歪了歪脑袋,听吴虑说下去。
黑金和裴堇押韵。吴虑在心里补了这么一句。缺什么就该补点什么东西回来。
“你很漂亮。”
吴虑对黑猫说,“很值得一见钟情。”
——
“喂,老哥,今晚吃什么?”
诸葛伊在空气中嗅了嗅,忽然出声问道,“不会是秋葵吧?”
“我做点自己喜欢吃的,没打算给你吃。”
诸葛道心想自家这个妹妹的嗅觉怎么会这么灵敏,毕竟秋葵这种蔬菜在他眼里其实是没任何气味的,“今天晚上是咖喱饭。”
“好哦。”
诸葛伊有点散漫地回了一句,然后就继续窝在沙发上看漫画,这一直是她的兴趣。若是见到了实在非常喜欢的角色,她就会开始寻找cosplay的服装,最后走上漫展的舞台。
诸葛道将蔬菜拨入锅中,一阵噼里啪啦的剧烈声响。
“话说啊,我今天看到林杏子被欺负了。”
诸葛伊剥开棒棒糖的包装纸,将糖含在嘴中,也因此说话有些模糊不清的,“场面还挺惨的。”
“你出手制止了?”
“当然。”
诸葛道甚至能听到诸葛伊口中棒棒糖从口腔一侧换到另一侧的轻微碰撞声。诸葛伊在沙发上翻了个身,从躺着看漫画变成了趴着看漫画。其实两个姿势放久了都不太舒服。
“发生了那种事,她以前又是被推到台前对抗白弦心的领袖之一,这也是必然的吧。无非是轻重的问题。”
诸葛道将抽油烟机的档次调大了些,说道,“她什么反应?”
“没有反应。好像没人霸凌她一样。”
诸葛伊“啧”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因为在吃棒棒糖,还是因为林杏子对自身处境的漠不关心,“我超不爽的。比起那些霸凌者,我更不爽她欸。”
“也是。你肯定不喜欢她。”
诸葛道想了想林杏子在书店里那副临近行尸走肉的麻木模样,觉得确实和诸葛伊的性格天生不合,“最后怎么样了?”
“姑且是互相认识了。”
“那也就行了。”
“不知道霸凌者什么时候会回来。”
诸葛伊将手中的漫画书翻过去一页,指尖在纸页间一抚而过,“小昭在初中部的名望太吓人了,结果和她亲近的我在传闻里好像变成了挺离谱的样子。”
“那种事,反正你也不会去关心的吧?”
“也对。”
诸葛伊的话音未落,却和诸葛道一同怔在了原地。因为他们兄妹二人都是极优秀的道法师,而他们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同一股气息:
一股强大的道法气息一掠而过,仿佛穿透了整片东城市的大地。
——
“师技生命的外勤部继续在往东城市增派人手。”
越姬知道自己最近前往这间办公室的频率肯定是越来越高了,“应该还是和新来的那位顾简有关。目标暂时不清楚是不是我们手里的东西。”
“他们别有目标。”
苏函游交叠双手于桌面之上,正坐巍然,“外勤部对于我们手里的道法道具没有兴趣,而收藏家在东城市逗留期间也没有向我们追责。”
“我只能说,如果师技生命倾巢而动,我不能全部挡住。”
越姬好像始终以苏家被袭击为一种极大的可能性,“只是顾简这样的外派人员倒还好,若是直接出动了高层级别的人物……”
“不要杞人忧天。”
苏函游站起身,负手而立,转过身看向窗外的东城市。此时已然是入夜之时,东城市正在倦意之中缓缓沉入一片璀璨的黯淡,“收藏家来东城市,不是没有目的的。”
“您是指?”
“有什么别的东西丢了。不是镯子。”
苏函游淡淡地说着,落地的大窗上映出一张因为疲惫而苍老的脸。这是自己。苏函游心想。自己也许也快要到不认识自己面庞的年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