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分，依然是空无一人的天台。林杏子独自一人拎着饭盒来到这难得的安宁之地，午时的日光便这样披散在她身上。可惜这已经是东城市即将入冬的季节，因此这日光并不能使得她暖起来，倒是在一阵风过后边显得她的身体同她的剪影一般格外清冷。
做的菜稍微有点咸了，不过这种程度的事对自己来说无所谓了。
林杏子打开饭盒，尝了一小口，细细地咀嚼着。在上一次诸葛伊为自己出头了之后，找自己麻烦的人已经基本绝迹了。现在的她，也能如愿以偿地回归自己平静的校园生活，尽管当年的快乐恐怕已经再也不能寻回来了。
“林杏子！”
没有加“同学”二字，所以是过度亲昵的称呼。林杏子没有转头就知道来者是谁，她没有应答，依旧是坐在冰冷的台阶上吃着自己的午饭，然后一个人影在她的身后出现。果然是班灵昭。
“怎么了？”
林杏子停下筷子，微微抬首，却发现自己的判断是出错了的：班灵昭这一次不是一个人来的，同来的还有早就和她毫无关系了的白弦心，以及站在不远处，一看就是被班灵昭强行拉来的诸葛伊。
“一起吃个午饭而已。”
班灵昭有点雀跃过头了，这和她留给同年级其他同学的印象可是稍微有点不同，“这在朋友之间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吗？”
“我不需要你们的可怜。”
“所以，如果林杏子同学不愿意的话……”
话是这么说，白弦心也已经从另外一边坐在了林杏子身边。林杏子没有阻止，只是诧异地看了白弦心一眼。
“坐着吧。”
林杏子这么说，然后发现自己的路已经被堵死了，左边是白弦心，右边是班灵昭。自己不论尝试远离哪一边，都会自动移向另一边。
“所以，小伊之前听的那首歌是？”
“歌？”
诸葛伊也将裙摆用手轻轻轧住，坐在班灵昭的身边，“哪首？”
“就是语文课上，你连蓝牙耳机没连上，因此外放的那首。”
“呃……”
诸葛伊尴尬地苦笑一声。这也和她平常展现出的那种帅气的形象有些不符。林杏子安静地吃着饭，本来也只是想安静地吃着饭，但她发现自己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所以她抬起头，下意识地将融入了其他三人的目光之中。
“那首是RAS乐队的歌吧？”
“弦心居然听过？”
“之前追过一段时间。而且这首也是RAS的成名作之一吧？”
“呜哇，我还以为弦心是那种不会追当红偶像乐队的人……”
诸葛伊和白弦心的一来一去，倒也让林杏子听得饶有兴致，于是她在下意识的情况下忽然有点不符合她如今性格地插了一句：
“RAS的话，我家里还有他们乐队签售的实体专辑。”
“咦？！”
这次惊声险些叫出来的是诸葛伊。毕竟能在课上偷偷听起来的歌，必然也是她的心头所爱。三人也都是转头看向了林杏子。
“我三年前就开始听RAS了啊……”
事已至此，林杏子也只能继续说下去了，而且她发觉自己也没有那么抵制和他人的交流。或者说，仅限于和她们三人的交流。
“真的假的？原来是同好吗！”
诸葛伊倒是兴奋起来了。
“过去一点，挤在一起也太热了吧！”
是班灵昭的吐槽。
“明明都快入冬了，天台的风也是挺大的……”
白弦心看向诸葛伊和班灵昭，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调停。
依旧是午时的清冷的日光。不过日光本来就应当是温暖的。林杏子想，自己好像，也大概可以在此时，稍稍地放纵自己的心绪：她本该如此。
——
“欢迎光临。”
老店长看向走进店里的女人，“最近来得是不是太勤了些？”
“来谈事。”
越姬的话始终是如此简明扼要，“说明最近的事实在多了些。”
“什么事？”
老店长微微一笑，坐在角落里的小木凳上看着越姬，“这里是书店，不是经常该来谈事的地方。”
“考虑复出吗？”
越姬的话让店长也是在原处一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你要组建一个新的师技生命？”
店长试探性地姑且是问了一句。
“不。我可不会步师技生命的后尘。”
越姬摇了摇头，横抱起双臂，看向店长，“我需要在道法界有一定威望，却还能在各个组织周旋间保持中立的人。”
“我可不会给什么生命部的情报。”
店长很警惕，“而且，这家书店现在才是我的归所。”
“那么，联络的地点就选在这家书店吧。”
越姬顺着店长的话说了下去，“我需要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师技生命的生命部。我又不做这种无趣的道法研究的。”
“……我也没有拒绝的余地，是吗？”
店长苦笑一声，意识到越姬的话语之间根本没有给他留下退路，“谈价钱。”
“先买点书。”
越姬的话再次出乎了店长的预料，“有什么推荐的吗？”
“你要买书？”
“很久没好好看书了。”
越姬淡淡一笑，转过身，看着书架上纷繁满目的各色书籍，“在越姬的名头和躯壳之下，我也只怀着个普通人的心罢了啊，店长。……而且我是真的很久没有空闲时间来读书了。”
——
“不愧是‘白衣死神’！”
“可恶，难道就赢不了他么！”
游戏厅里传来了这样的欢呼。白衣的男青年轻轻拭去自己额前的汗水，双手高举，宣告了自己今日的十五连胜。老板淡笑着看了围在白衣青年身边的人群一眼，转过身，却看到两张熟悉的老面孔走进游戏厅来。
“卡里已经没钱了哦。”
老板看向吴虑和裴堇，心想年轻人果然分分合合才是常态。
“再充两百。”
掏钱的是吴虑。一向如此。然后老板将钞票塞进桌屉，将卡重新递还给吴虑：
“今天是会员日，满两百送五十。”
吴虑点了点头，接过卡，看向了不远处空着的唯一一个机位。
“你先来。”
裴堇看到空位边上的那个白衣的少年，说道。她似乎觉得那是个熟悉的面孔。
“好。”
吴虑向白衣少年颔首，两人没有多言，也是立即将手放在了按键之上。
“要练练手么？”
白衣的少年看向身边的吴虑。
“不用。我赶时间。”
三分钟后。白衣的少年仰天长叹，将自己剩下的游戏币随手塞给了身边人群中的一位，便起身给裴堇让了位置，然后吴虑和裴堇再一次坐在了他们最熟悉的机位上，面对着他们最熟悉的游戏页面。
“明明一开始我只是陪你玩的。”
开局了。裴堇这么说。
“你也成为这个游戏的一代宗师了吧。”
吴虑淡淡地说着，没有太多回应。
“如果我赢了你怎么办？”
裴堇这么问。
“赢了就是赢了。”
吴虑发觉裴堇的攻势煞是凶猛，居然看起来是在自己提出回到这家游戏厅之后，有过私底下的练习，“游戏比我们简单多了。”
“也是。游戏只是游戏。”
裴堇的连招越来越令人感到窒息，吴虑也是连连皱眉，逐渐在缠斗之中落入下风。裴堇的角色逐渐成为了屏幕上绝对的焦点，将吴虑操控的角色彻底压制。
“我赢了。”
裴堇今日的手感似乎是极好，稳稳拿下了第一局，看向吴虑，无视身边寂静无声的、屏住呼吸的人群。
“……厉害。”
吴虑微微侧过头，看向裴堇，“你已经出师了。”
“现在，我们是平等了的吧？”
裴堇似乎还没有回归从前的状态，也没能继续和吴虑平静地对视，而是稍微有点慌乱地将目光移回了屏幕，虽然她的一举一动仍然是那样不动声色。
“再来。”
“好。”
不知不觉之间便又是一局。吴虑从兜里摸出来老板给的游戏币，再次侧过头，这一次裴堇只是盯着屏幕上自己的角色，仿佛不知道吴虑在看着自己——尽管吴虑知道裴堇早就发觉了自己的目光。
“下次还来？”
吴虑淡淡一笑，转过头去，也将目光放在自己操纵的角色身上，“下周，或者是下个月？”
“明天下午。”
裴堇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只有吴虑一个人能听得到，“也可以去其他的地方。”
吴虑在原处一怔，这下手足无措的该是他了。但他知道自己和裴堇已经在命运的拆分之下绕过了一个太大太大的曲线，缓缓地再一次向彼此靠近。
“……好。说定了。”
“嗯。”
——
好美。
是诸葛道走进教室那一刻，却恰巧看见苏叶青坐在窗边的位置上，托着腮看向窗外。今天轮到诸葛道值日，因此在教室里留得晚了，而苏叶青也自然一直安静地在教室里等着，拿着笔，在面前的笔记本上认真地圈划。
不忍心打扰这一刻的苏叶青呢。
诸葛道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然后把打扫用的工具搁在一边。苏叶青没有发觉他的靠近，而是依旧沉思着望着窗外。窗是浅浅地开着，透出一阵沁人的风，将苏叶青的长发轻轻托起，其中的发丝很隐秘地挂在了苏叶青的唇边。
“唔？”
大概是诸葛道已经离苏叶青很近的时候，苏叶青这才惊觉，微微转过头，发现诸葛道已经离自己这样近了，“做完值日了？”
“是。”
“那么走吧。”
苏叶青起身，然后拿起桌边的背包，发丝依旧还挂在她的唇边。大约苏叶青还在思索一些事，也许是作业的事，也许是窗外的风，因此至今没有察觉。诸葛道轻轻一笑，伸出手来，将那根发丝拨去：
“头发沾到了。”
“啊，这样吗？”
苏叶青连忙回过身，为了缓解尴尬也是报之一笑。这时诸葛道和苏叶青才发觉他们此刻的动作实在是很容易引人误会：苏叶青正依靠在窗边，然后诸葛道伸出了右手，托在了苏叶青的脸颊之上，手指轻轻划在苏叶青的唇边。
好美。
诸葛道在心中升起了这般由衷的感叹。这时的苏叶青也是怔怔地站在了原地，而诸葛道也是陷入了短暂的愣神，没有立刻移开手来。
“啊，抱歉。”
诸葛道抽回了手，虽然他大概现如今是不需要这么做的。
“不需要道歉哦。”
没等诸葛道回过神来，少女温软的身体已经静静贴在了少年的胸膛。苏叶青悄悄伸出手，将诸葛道抱住，脸上挂起一丝淡笑，声音依旧如此温柔可人。
诸葛道和苏叶青就这样对视，脸庞已经离对方很近很近。这时他还不知道她心里想的事，而她也在想，他是否是真的动了情来。
“咦？”
这次没有反应过来的是苏叶青。诸葛道顺着势稍稍低下头来，却是接触到少女柔软的唇，然后在一瞬间将苏叶青紧紧拥入怀里。
这时刻好像是幸福得有些漫长。然后苏叶青将诸葛道轻轻推开，而诸葛道也是很自然地远离，心中莫名来了些很有来由的成就感。
“真是的，至少要找个初吻的氛围吧……”
苏叶青微微抬起手，触在自己的唇上，隐约间还能感受到方才两人贴紧之时各自鼻息的温度，以及紧紧贴近之时，两颗心脏默契的同律。
两人的剪影落在半透明的窗帘，身后是一整个东城市傍晚的薄红。映着两人的影，从不远处的山丘涌出来的，是无尽的烧红色的残阳。然后落日将残下去的日光完整地吞进地平线的历史里，将这一刻包容进回忆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