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剑证”之后,叶轻寒把自己关在了离风别苑中。也是自那日起,离风别苑中,总会时不时的响起奇异的琴声。从起初的生涩难听,到后来渐渐成曲,再到宛转悠扬。直到第七天的时候,琴声又起。初时静谧舒缓,涤荡心灵。转而缠绵悱恻,意乱情迷。终于更多了几分诀别之恨,琴声亦开始铿锵有力,荡气回肠。恍若万军对垒厮杀,金戈铁马征伐。肃杀之后,一片凄凉。
这首曲子,据说是铭剑宗的某位先辈在见过《定山诀》的绝技之后,灵感突来所创,故名《定山曲》。
一曲终了,叶轻寒轻轻按着琴弦,收敛了心神。
她终于明白,这首存于典籍室,任何人都可以一观的《定山曲》曲谱,并非简单的曲谱,而是《定山诀》的关键所在!
真正的《定山诀》,是一人抚琴,一人起舞!
知音,红颜。
曲终,人亡!
应该要去感谢一下许放。
若非是他,自己这辈子,大概都不可能领悟《定山诀》了。
想起许放,叶轻寒皱起了眉头。
南山那处宅子,自己曾经去过无数次,从来就没能察觉到什么神锁阵的残迹,许放如何察觉到的?而且,神锁阵一旦被毁,其中信息,理当全部消散。许放又是如何收集整理的?而且看起来,好像还没有丝毫的遗漏。
他……
真的只是个天废吗?
叶轻寒忽然想起了当初第一次见到许放时的言语。
“你是天废,不适合修真。”
“不会的!只要我足够努力!”
“天废,努力也没用。”
“不试一试,怎么能甘心呢。”
那时的许放,还是个孩子。说出来的话,却是铿锵有力,自信满满。
那时的许放,真的只是个孩子吗?
后来,五年,十年,二十年过去了。
许放的修为,低得可怜。而他却不曾放弃,一直在坚持。
就像……
就像他确定自己可以修真一般。
叶轻寒沉吟良久,收起了古琴,出了离风谷,直去南山。
南山顶上的宅院中,主屋的房门敞开着。叶轻寒迈步进屋,扫视一眼,看到了桌上放着的一身干净衣物,却是不见许放的踪影。
又看了一眼西间,叶轻寒的脸上,多了一分哀伤。
这间房,曾经被人毁掉了。
如今,又被许放重新修葺完整了。
这间屋,应该就是许放说的神锁阵所在了吧。
叶轻寒走过去,推开了西间的门。
屋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叶轻寒微微闭眼,认真感知了一下,却是没能感知到任何一点儿神锁阵的残迹,更遑论如许放所言“收集”其中信息了。
她虽然好奇许放是如何做到的,但最在意的,却并非此事,而是到底是谁毁掉了这间房,毁掉了神锁阵!是杀了师尊的那人?还是另有其人?
就在此时,叶轻寒忽然听到了外面传来动静。
许放哼着小调儿进来了。
叶轻寒下意识的转身看过去,却是愣住。
只见许放像是刚洗过了澡,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光着屁.股,一直走到了放着干净衣物的桌边,竟是没有注意到叶轻寒。
许放刚泡了合欢草的澡,从浴桶里出来才记起忘记拿换洗的衣服了。反正是在自己家中,平时也不会有人来,所以没有讲究太多,直接光着屁.股出来了。他将干净的衣服抖开,正要穿上,却忽然怔住。
许放缓缓转头,看到了站在西间门口的叶轻寒。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赶紧用裤子挡住身子。“叶……咳,你……”说着,忽然想到自己在叶轻寒面前冒充高手的事情来,许放赶紧努力保持镇定,语气中也多了一分责备。“不懂得非礼勿视吗?”
叶轻寒却是一脸淡然,明显并不觉得自己这是“非礼”。她走过来,视线盯着许放遮挡的地方。“我也曾是男子,无妨吧?”说着,还歪了歪头,似是想要看清一些,脸上更多了一分狐疑。“你那里怎么……不是自宫了吗?”
“我……”许放有些哭笑不得,感觉十分荒唐。
心思缜密的叶轻寒立刻想到了一种可能,询问道:“《葵花宝典》是假的?”说罢,忽然又皱了一下眉头,更上前一步,来到了许放近前。她嗅了嗅琼鼻,问:“什么味道?”
许放的脑子有点儿懵,看着近在咫尺的叶轻寒,竟是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才好,甚至忘了赶紧把衣服穿上。
叶轻寒又认真闻了闻许放身上的味道,呆了一下,猛然察觉到一个念头在自己心底蠢蠢欲动。惊了一下,她立刻恍悟,赶紧屏气凝神,问:“合欢草?”
许放终于回过神,顾不得回答叶轻寒的问题,也不想回答。一把抓了衣服,捂着前面和后面,直奔主卧,更是回手将房门关上了。
过了片刻,许放穿戴整齐了,才从主卧出来。此时,他身上残留的合欢草的味道,也已经淡去。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叶轻寒,许放在一旁坐下。“你来此……有事?”
叶轻寒看着许放,道:“我是来道谢的。”
“我说了,你不用谢我。”
叶轻寒道:“我有些好奇,神锁阵被毁,应该是什么都没了才对。你是如何从中收集信息的?”
“我自有办法。”许放故作高深的笑了笑,说道:“小道而已,不值一提。”怕叶轻寒再问许多问题,许放赶紧先发制人的问道:“既然赢了,为什么不杀韩进?”
叶轻寒皱眉道:“毕竟是同门,岂可下杀手。”
“妇人之仁。”许放责怪道:“留之,恐生后患!身为一派宗主,应当杀伐果决。他日再生祸端,悔之晚矣。”
“确实,但终是同门。韩进,也并非犯了死罪。总不能因为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便将之杀掉吧。”叶轻寒淡然道:“世事难料,这世间的所有人,将来都可能会成为自己的威胁,总不能全都杀掉吧。”
许放叹了一口气,看看叶轻寒,摇头,好似长辈对晚辈的遗憾一般。心思一转,又道:“当年,我也如你这般想法,对敌人一时心软,最终……才落得这般下场。”
叶轻寒听得出来,许放是话里有话。
当年?
当年是多久之前?
这般下场指的是?
许多年来,修真界中湮灭的高手无数。传闻有些高手可以做到元神不灭,转世轮回。许放会是其中之一吗?
沉吟片刻,叶轻寒问:“阁下……如何称呼?”
“老夫……算了,以前的名字,不重要了。现在呀,我就是许放。呵呵,一个天废而已。”想到自己“天废”的资质,许放心头凄苦,脸上也尽是哀伤。
“那……阁下的敌人是?”
“不提也罢。”许放又是重重的叹气,“请你帮个忙。”
“请讲。”
“不论你是否猜到了我是谁,请不要将我的身份泄露出去。”许放看着外面的晴朗天空,唏嘘道:“在刚恢复记忆的时候,我甚至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恢复记忆。唉,往事不堪回首啊。”
恢复记忆?
转世轮回造成的记忆丢失吗?
叶轻寒心中思量着,自然没能猜到许放的“真实身份”,但还是点了点头,承诺道:“阁下放心。”
许放迟疑了一下,又提醒叶轻寒,道:“你还是要对韩进小心一些。你虽留他一命,他却未必会感激你的不杀之恩。剑芒在心,剑意无形。虽不算高明,却也不可小觑。他日涅槃,剑意更甚,也就不易对付了。”
“阁下对‘剑芒在心’很了解吗?”
“略知一二。”许放谦虚了一下,笑了一声,又道:“看起来玄妙神奇,却不过以剑意取代剑芒的手段罢了。”
叶轻寒不解,道:“剑意不应该有这般强悍吧?据我说知,剑意至少不可能毁掉我的飞剑。”
韩进与叶轻寒在离风谷中“切磋”的事情,许放也听说了。他又是一笑,摇头道:“你可知剑芒与剑意的区别?”
“剑芒为实,剑意为虚。”
“何谓虚实?灵本为虚,何以成实?世间万法,皆由虚入实。《天行道》中有详细论述。此观点虽然不被大众认可,但自有其一番道理的……”
“如阁下所言,悲鸣剑的悲鸣,也算是实么?”
“理当如此。凡可知者,当为实。如风,如音,如气……《灵诀录》上的观点,我是极为认同的……”
不知不觉,天色已然不早。
落日的余晖洒进来。
许放伸了个懒腰,笑道:“不早了,回吧。有什么不懂的,尽可来问我。”
叶轻寒点点头,起身,抱拳道:“多谢指教。”
此时,叶轻寒已经确信,许放必然是高人转世。单单是他对修真之道的理解,就远在自己之上。许多言语论点,十分精妙。更是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他提到的那许多典籍,自己甚至闻所未闻。听其一席话,大有茅塞顿开之感。
却是不知是哪一位高人。
“客气了,走吧。”
“告辞。”
待叶轻寒离开,许放长出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回想叶轻寒临走时眼神里的尊重之意,心中不免有些飘飘然。
又被自己装到了。
做前辈高手的感觉,真好啊。
看了看天色,许放抖擞了一下精神,又去了秘境之中。
那些在秘境中徘徊的恶灵,成了许放的最爱。
世间修者,大多敝帚自珍。偶有顿悟,绝不示人。像恶灵这样“倾囊相授”于旁人,几乎不可能。因着这种风气,修真者一般也只能闭门造车,自行体悟。而许放,却好似置身于一个盛大的“修行研讨会”中。听听这个,听听那个,各种体悟论点交织,所悟所知,自远胜于人。
而且,一般也没有人会像许放这样,把大好的光阴,浪费在学习理论知识中。
只可惜,许放虽然知之甚多,领悟又极为通透,但一切于他而言,却只是纸上谈兵。至少眼下,这些知识,除了与人吹牛,别无他用。
学习知识、泡澡运气,成了许放每日的必修课。
除此之外,许放还打算抽时间研究一下种植合欢草的事情。
合欢草是好东西,许放相信,在自己的修为越来越高之后,自己体内的初元和坠星残魂也会越来越不稳定。所以,自己需求的合欢草的量,也会越来越大。若是自己能种上一片合欢草,无疑可以节省很大一笔开支。
许放在秘境里开垦出了一片荒地,撒上了合欢草的种子,又不辞辛苦的从山脚下一桶桶的担水灌溉。不几日,合欢草发了芽。只是,嫩芽看起来十分普通,失去了灵性。
这是许放意料之中的事情。
毕竟,合欢草只能在高品灵田里种植。秘境内,没有高品灵田,种出来的合欢草,自然是没有灵性的。
许放也不在意,继续悉心照料合欢草。每日里,还会认真观察一下合欢草的长势和变化,琢磨着让合欢草生出灵性的办法。
俞晓风来的时候,带来了不少晶石,和一百株合欢草。
许放有些哭笑不得,看着俞晓风,说道:“俞盟主,你这是几个意思?”
“做生意啊。”俞晓风笑了笑,在椅子上坐下来,将合欢草和晶石推到许放面前,“你看看,这些东西,能不能买来你上次卖给我的那炼器心得的后半部分?”
许放觉得好笑,忍不住说道:“你这……做生意没有这么做的。你这样耐不住性子,就不怕我坐地起价啊?”
“我自是不擅长做生意。可想来你也不能太过分吧?”
“那是,我这人,最讲究诚信了。”许放说着,拿起一株合欢草,闻了一下,眉头不由一皱。他发现俞晓风这次带来的合欢草的味道太淡了,几乎闻不到合欢草自有的清香。心中怀疑着合欢草的品质,许放摘下一片叶子,塞进嘴巴里咀嚼起来。“这样不好吧?俞盟主,这合欢草的品质也太差了。你尝尝,一点儿味都没有。”说着,把手里的合欢草叶子递了过去。
俞晓风往后扬了一下身子,这才接过那合欢草叶子。看着许放咀嚼的样子,一时间竟是目瞪口呆。
这可是合欢草!
最易乱人心性的奇葩灵植!
她可不敢吃。
虽说涅槃境的她,吃了合欢草也不至于彻底的心性大乱。
可是……
闲着没事儿吃这玩意儿?
有毛病!
再看许放脸色如常,并没有因为吃了合欢草而“兽.性大发”,俞晓风嘴角抽搐了一下,心中惊讶的同时,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还想着万一许放“起了性”,万一他又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万一他要对自己做点儿什么……清了一下嗓子,俞晓风说道:“你仔细看看,品质绝对没问题的!”
许放又扒拉了一下那些合欢草,恍然大悟。
是了,自己一直用合欢草配合其它材料泡澡,对合欢草早已“免疫”了,甚至对合欢草的香气和味道,都“麻木”不知了。
单看外观,这批合欢草的品质确实不差。
许放有些尴尬,苦笑道:“抱歉,我看走眼了。”顿了顿,又道,“行吧,就这些吧。你稍等,我取笔墨,把那炼器心得写给你。”
俞晓风坐在一旁,看着许放摊开纸张,又研了墨,之后拿起毛笔来,开始在纸上书写。
许放虽然知道的很多,但并非过目不忘。而且,知道的越多,也就越容易记乱。写着写着,就发现自己只顾着顺着思路去写,竟是从炼器之事扯到了炼丹上。
“嗐,写错了。”许放直接把纸张团成团,丢在一旁,重新写起来。
俞晓风拿起那纸团,展开来看了,又看了一眼埋着头边想边写的许放,口中说道:“你还有炼丹的心得?”
“嗯。”许放随口答应了一声。
“什么价?”
许放正想着炼器的心得,被俞晓风打断了思路,没好气的怼了一句:“嗐,你等会儿再说,没看我忙着呢。”
俞晓风有些讪讪,过了一会儿,又瞥了一眼许放面前写满了字的纸,眉头一皱,道:“你能写的工整点儿吗?有些字都看不出是什么。”
“好好好。”许放低着头回了一句,片刻,又抬头,问俞晓风,“貗骨的貗怎么写的?”
俞晓风哈哈一笑,说道:“不如你给我纸笔,你念,我写,如何?”
“行。笔给你,你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