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秘境内。
庭院外多了一处清可见底的水潭。
许放给这个水潭取了个名字:无源。
取自“无源之水”。
三千余年前,坠星陨落,星魂四散。一抹极为微弱的残魂,划破了天际,犹如流星一般,来到了南山,穿过了一滴刚好从一株银霜树苗的叶子上落下的露水。
林悠然与摇风真人的矛盾,也因那滴露水而起。当年的过往,早已不为人知。林悠然也从不与人提及。时至今日,那残魂成了秘境,那树苗已然枯死,摇风真人作古,林悠然成了废物。竟是物非人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水潭的缘故,许放发现,一向晴朗的秘境中,竟是乌云密布起来,空气中充斥着潮湿的气息,不消多时,竟是下起了雨。
雨水,如潭水一样晶莹剔透。
被雨水滋润过的合欢草,变得愈发翠绿。
整个秘境中,都呈现出一种欣欣向荣的氛围。
许放站在雨中,享受着这清凉舒畅的痛快。他深吸一口气,仰起头,张开嘴巴,让雨水落入口中。
他的脸上,露出笑容来。最后,笑容越来越绽放,终于变成了痛快淋漓的笑声。
也许,自己最终竟是要感谢那些欺辱自己的人。
如果不是林悠然想要利用自己夺取叶轻寒的初元,如果不是刘天良想要把自己从铭剑宗逼走,如果不是穆灵想要利用自己收取坠星残魂……
绊脚石,也会成为垫脚石。
就看你愿不愿意低下高傲的头,抬起沉重的脚。
……
竹林深处。
林悠然已经在水坑边呆坐了一晚。
心如死灰的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终于,她仰躺下来,望着竹林上空初升的太阳,任由那刺眼的光,刺痛了双眼。
到底是谁拿走了水潭里的东西?
是穆灵?
还是许放?
不重要了。
不论是谁,自己都无能为力。
莫说修为深不可测的穆灵,即便是身份不明并只有炼气七层的许放,自己都不是对手。哪怕是拼命,也不过是以卵击石,徒增笑柄罢了。
没有了水潭,修炼《婴灵诀》又能有什么用?
自己再也无法修真了。
如果不能修真,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像个废物一样苟活着吗?
林悠然感觉不到心底的哀伤了。
哀莫大于心死。
死掉的心,又怎么会有哀伤之感呢。
林悠然闭上了眼,如同一具死尸一般,就这么仰躺着,一动也不动。
直到午后,她复又睁开眼,艰难的爬起来,行尸走肉一般进了厨房。
厨房里有把刀。
切菜剁肉,十分趁手。
林悠然拿起刀,看着上面锋利的刀锋,缓缓抬手,放在了自己的脖颈处。
只需要轻轻的一划,便可以结束这失败的一生了。
……
最近这两天,许放一直在思考着一个关乎人性的问题:偷一个跟自己一样可怜的小美女的法宝,是不是很无耻?
或许不算。
毕竟是林悠然算计自己在先,自己偷她东西,这叫一报还一报。
至于睡过她许多次……按照男女平等的价值观而言,男女之间的相互取悦,算不得男人占了女人便宜。而且严格说来,自己是被睡!
所以,自己被她算计,又被她睡了,然后自己偷她一件法宝算是报仇,很合理!
可许放又不得不承认,他的内心深处,其实有那么一点儿大男子主义的倾向。在他的潜意识里,或许会因为自己跟林悠然的“取悦关系”而把林悠然当做了自己的女人。欺负自己的女人……当然算是很无耻的行为。
不过,不论是否无耻,许放不打算把“无源”还给林悠然了。
因为“无源”对许放,对秘境,都很重要。
至于林悠然丢了“无源”会怎样?
管她呢!
她是咎由自取……
算计飞星的师尊叶轻寒,又利用自己的毒妇……
好吧。
许放到底还是心软了。
七天之后,他决定下山去看看。
路上,许放很认真的反思了一下。
他觉得,如果林悠然是个男人,如果林悠然长得特别丑的话……
自己一定会巴不得她直接惨死算了。
男人呐!
怜香惜玉的美德,有时候就等于是贱。
许放忽然又有些担心起来,担心林悠然会不会因为丢了“无源”而绝望的自行了断,那样的话,自己岂不是会愧疚一生——许放觉得自己更贱了,竟然同情起“敌人”来了。
嘲笑着自己的“贱”,许放一路来到竹林深处。
竹屋里,许放看到了神色憔悴,双目无神的林悠然。
在看到许放的那一刹那,林悠然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仇恨的光,却是稍纵即逝。
她的头发有些凌乱,明显好几天没有梳理了。身上也脏兮兮的,整个身子都陷在竹椅中,像个残废一般。手边的桌上,放着一碗饭。饭只是被扒拉了两口,早已凉了,也不知放了多久。一进屋,还能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不知道是饭廋了,还是林悠然身上臭了。
许放皱着眉头,保持着警惕,来到林悠然身边。“你……”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林悠然低着眉眼,盯着许放的脚,呆滞的愣着。
“我……”许放又一次开口,却是又一次闭嘴。
许久,林悠然忽地惨然一笑,抬起眼睛,盯着许放,问道:“是你拿了,对吧?”
许放在短暂的迟疑之后,坚定的摇头,说道:“那种不上档次的法宝,我可看不上。”顿了顿,又道:“是穆灵拿的。”说出这话,许放在心底暗骂着自己太过卑鄙无耻。
林悠然皱了一下眉头,没有吱声。
许放道:“穆灵的真实身份,是魔族。”
林悠然愣了一下,显然有些意外。
“那个拥有一双灵曈的魔族,你听说过吧?”许放说道,“她的眼睛,可以看穿一切。”
林悠然回想了一下穆灵看向水潭时的异常神色,沉默着。没有认可,也没有质疑。
许放在一旁与林悠然隔桌而坐,看着外面翠绿的竹林,继续说道:“想来,你就是依靠那水潭,才能在涅槃失败之后,转而修炼《婴灵诀》的。唉,也仅此而已了。那东西对你而言,其实用处并不大。”
林悠然看向许放,眼神里多了一分探究。
许放神色淡然而悠闲,仿佛在谈论着今天的天气一般。“《婴灵诀》的原理,是脱离经脉和肉身,专于修炼元婴,理论上是可行的。但事实并非如此。即便你有可以温养元婴的水潭,也不足以让你的元婴变得更强。”
这一点,林悠然自己也清楚。
她只是想依靠那水潭,来让自己的身体恢复,从而继续修真而已。
她认为,自己的元婴不需要太过强大,只需要更强一些,应该就足以反向温养肉身和经脉了。
“涅槃之初,元婴只是雏形,无法彻底摆脱对肉身和经脉的依赖。就好比这桌子。”许放敲了敲桌面,“它看似与竹屋无关,但没有竹屋,桌子也会因为日晒雨淋而损毁。也正因此,《婴灵诀》本质上是行不通的。所以,《婴灵诀》在历史长河中被淘汰了。再说那水潭,是可以温养元婴,但也仅限于此了。只能使得元婴不灭,却无法让元婴更强。元婴无法强大到预想的境界,自然也不可能反向温养经脉和肉身了。”
林悠然惨笑一声,“你是在安慰我吗?”
安慰?
确实是。
可许放心里清楚,对于心如死灰的林悠然而言,安慰并没有任何意义。
倒不如帮她想个办法,让她可以重新真正的修真。
只是……
到底该怎么帮呢?
涅槃失败,修为尽废的话……
许放一时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但隐约间觉得可能也不是真的没办法。
“安慰?不如帮你一把,对吧?”许放笑了起来,一边继续想着办法,一边说道:“我以前有个朋友,跟你的状况差不多。也是涅槃失败,修为尽废。后来……”说着,许放脸上浮现出一丝哀伤。“后来啊,她终于恢复了巅峰修为,却最终死在了卫道之战中。”后面这句话,只是为了让林悠然相信前面那句话——或者说,不需要她相信,只需要她把怀疑的心思,用来惊讶于后半句,就足够了。
就好比某人吹牛说“我有个朋友,身家过亿。”听众会下意识的去怀疑,但如果那人又补充说“后来,他成了穷光蛋”的话,听众大概率会下意识的放弃怀疑前面一句,而去惊讶后面的话。
——许放觉得自己吹牛的经验越来越丰富,吹牛的时候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林悠然诧异的看向许放,嘴唇嗫嚅着,手指也哆嗦着。
许放依旧笑着,说道:“你虽然居心不良,但也正因为你的所作所为,才让我得到了初元,从而恢复了记忆。所以……如果你想重新踏上修真大道,明天傍晚,去南山找我。”许放又看了一眼脏兮兮的林悠然,闻了闻屋中的怪味儿,皱眉道,“洗个澡,像什么样子。”说罢,许放起身,离开了竹屋。
他要尽快回南山,好好的想想办法。
毕竟,牛都吹出去了。
自己吹的牛,含着泪也要吹完。
竹屋里。
林悠然目瞪口呆的看着许放离去的背影,整个身子都哆嗦起来。
真的有办法吗?
他真的愿意帮自己吗?
为什么要明天?
今天不行吗?
为什么要洗个澡?
难道他想……
呵……
又如何呢?
也不是没有做过那种事……
既然没有勇气自行了断,那就努力的活着吧。
……
这天晚上,许放一夜未眠。
他一直待在秘境里,整理着乱七八糟的“资料”,还一遍遍的做着推理和演算。然而,越是推演,越是失望。
涅槃失败后的修为尽废,与被人强行废掉修为不同。
许放竟是无能为力。
原本,吹多了“高手无所不能”的他,以为自己真的是无所不能。
——至少在理论上而言。
可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眼看着日头越来越高,许放有些心急火燎。
到了傍晚,林悠然就会过来了。
届时,难道跟她说自己没想到办法?
她大概率会疯掉吧。
嘶……
不应该啊!
涅槃失败之后,灵力迅速溃散,导致经脉受到重创……
道理上而言,不论是什么样的“重创”,都不过是“受伤”罢了。
受伤,就医治啊。
为什么所有的疗伤办法,都行不通呢?
《伤杂论》认为:人体如同积木,无不可医之症……
四千年前名震九州的丹祖认为:所有病症,皆人之力所不足。丹者,无医病之能,乃强体之效……
中州老祖所著的《脉伤谈》中写道:脉无形,伤亦无形。以有形医无形,不可取。以无形医无形,乃正道……
许放痛苦的捏着眼角,较劲了脑汁,也没能想通。
他本以为,自己学识渊博,当能解决很多高手解决不了的难题。
到底还是高看了自己,小觑了这世间高手!
人呐。
贵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