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百户回来的时候，刑讯室里聊得正欢。
就他离开的这会儿工夫，宁久已经和看管他的小吏们称兄道弟了。
而眼下这伙人讨论的，是青楼坊里哪家的姑娘最润。
虽说因为季轻颜的缘故，宁久其实没去过这些烟花柳巷之地，但这并不妨碍他说得头头是道。
毕竟，这屋里的小吏们大多月俸不高，还经不起他们上青楼挥霍。
平日里休沐的时候，选择的也多是些瓦舍勾栏，至于楼里的那些事，小吏们能知道的，其实不过是些风言风语。
而说到编造流言这种事，宁久就显得格外擅长了。
小吏们爱听的，大抵不过是那些白日上青楼，或者上青楼白日的故事，宁久再用上起承转合的路子，听起来就非常唬人。
见宁久说得多了，还有人给宁久倒了杯茶，然后坐边上和他讨论。
“我觉得吧，宁老弟刚才说的那些名楼，其实还漏了一个。”
说话的是一个胡子拉碴的吏员，看他身上的吏服，似乎比寻常小吏更高一级，但没什么架子，刚才还给宁久倒茶喝。
宁久扭头看向他：“老哥，详细说说。”
那吏员环顾一圈，露出神神秘秘的表情：“你们听说没，就前些日子，坊里新开了一座楼，叫红袖招。”
红袖招？
宁久想了想，确实没有印象，但只听名字，这楼里似乎没什么特殊的。
“别的楼里都是些大楚的姑娘，了不得还有大秦或者南荒来的，可是那红袖招里的，可都是化形的狐妖啊！”
这话一出，刑讯室里便一片哗然了，就是宁久都有些惊讶。
按照大楚律里的说法，在楚国境内山野间化形的妖，只要按时去当地官府那里报备登记，就同样受到大楚皇朝的庇佑，若是犯法，则与人同罪。
所以，妖族开青楼，这事道不道德的暂且不提，至少从法理上来说，是允许的。
但并不常见，不然周围这群见多识广的盛京官吏也不至于如此惊讶。
“我跟你们说啊，狐妖的滋味那可是一绝……”
“不对吧头儿？”
有个小吏对他的话提出了疑问：“我记得头儿你的月俸也不高啊，怎么还有钱去那里玩？”
那吏员笑了笑：“我当然是没钱去红袖招的，可是你们还记得不，早些年的时候，我救过一只狐狸，上个月它修成人形找到我报恩……”
“之前不是听你说，那是只公狐狸吗？”
吏员愣了愣：“我也没说是母的啊……”
宁久：“？？？”
眼见着刑讯房里的话题变得古怪起来，窗外的张百户听不下去了，咳嗽一声，缓缓走进刑讯房。
屋里的小吏见他来了，就连忙站好，张百户瞪了方才那吏员一眼，然后走到宁久面前。
“你可以走了。”
话语轻飘飘的，多少还带着点不屑。
对于帝姬大人，张百户自然是敬畏有加，可眼前这宁久不过是个吃软饭的，他看不上眼。
当然，瞧不起归瞧不起，张百户也没表现得太明显。
毕竟在他看来，宁久此时正是得宠的时候，他还招惹不起。
而宁久听张百户这么一说还有些惊讶，他本以为今天这事少说得罚些银两，可没想到竟然这样就过去了。
宁久思索片刻，下意识地问道：“是我家娘子来了？”
娘子？他说的是帝姬大人？
张百户听见这个词，脸色就变得古怪起来，看向宁久的眼神里带着些不快。
在张百户看来，帝姬大人绝美出尘，作为楚国最尊贵的少女，这天底下的男人就没谁配得上她。
而你一个男宠，充其量不过算个玩物罢了，居然也敢痴心妄想，还把帝姬大人称作娘子？
也不自己照照镜子，想当帝姬大人的男人，你配吗你？
“注意你自己的身份。”
张百户挺瞧不起宁久的，觉得他这人真可笑，连自己什么身份都认不清，早晚是个拉出去砍了的货色。
宁久闻言愣了一下，心想自己是什么身份，反贼头子吗？我注意这玩意干啥？总不能重操旧业吧？
只是还没等宁久问个明白，却又听后者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像你们这种人，觉得自己得了势，就容易得意忘形，看不清自己。”
“可你也不想想，有些东西，是你该得的吗？”
“不该想的事就别多想，不该做的事也别做，老实安分一点，才能活得长久……”
宁久有点懵，这时候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的身份是不是暴露了，要不然这人怎么张口闭口就是老实一点……
是在暗示我不要试图造反吗？
宁久若有所思。
而张百户看见宁久一脸茫然的样子，就知道他没听进去自己的话。
默叹一声孺子不可教，当下也不再多劝，说道：“走吧，我送你出去。”
宁久便跟着张百户往镇京司后门走。
这是季轻颜要求的，不想惊动太多人。
盛京城的雨小了些，但风很凉，云压得低。
宁久一走出镇京司大门，就看见街对面的青衣姑娘，撑着把古旧的红伞。
季轻颜冲宁久招了招手，眸子里泛着温柔的神采。
张百户见季轻颜招手，下意识地要走过去，然后便注意到她冷漠至极的眼神。
连忙顿下脚步，张百户再看过去时，季轻颜的视线已经落在宁久身上，依旧温柔无比。
“我来接相公回家啦。”
季轻颜用很轻的声音说，宁久顺手接过她手中的伞，然后用另一只手把少女抱在怀里。
被当着下属的面这样抱住，季轻颜的脸颊不由自主地泛起羞红，她觉得好兴奋……不是，好害羞，但双手还是不由自主地去搂自家相公，像是要把自己揉进宁久的怀里。
张百户在街对面看着这一幕，心情复杂无比，觉得自己先前对宁久说的那番话就像是喂了狗。
他就是那条被喂了一嘴的狗。
原来可笑的人竟是我自己。
回想着帝姬大人之前对自己的冷漠，再看看眼前沉浸在拥抱中的少女，张百户感觉很想哭。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为什么会这么大？
在旁人眼中，帝姬大人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仙子。
可在宁久这儿，十九岁的姑娘便就是十九岁的模样。
娇羞，温柔，笑意融融。
宁久觉得自家娘子真可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