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施施然地落在安全屋里。
披着白色坎肩的清俊少年凝视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字样。
片刻之后，他转身找了张桌子，暂时将摇摇晃晃的铁门堵上。
战斗过后的反胃感强烈地刺激着他的神经，肾上腺素带来的残存眩晕感迫使他用尽全力呼吸。
肖雨翎正在努力地遏制着自己吐出来的欲望。
回过头来看着亮起的屏幕，他拍了拍身上的残雪，又问道：
“从这里往北走，沿途还有补给吗？”
电脑：【很遗憾，此处向北至少还有二百公里的无人区。】
电脑：【我记得，你的小队原本是计划将在这里好好休整，带齐物资再出发的。我没说错吧？】
肖雨翎皱着眉头，轻轻摘掉右手的全指手套，用裸露的手指轻轻按压了几圈太阳穴。
“是的。看起来你不打算对我说谎。”他说。这是原主的记忆告诉他的。
电脑：【你如果要坚持你们的计划，你只会死相凄惨地倒在雪原里。】
电脑：【从AI的角度来看，你唯一的选择，是重新向南，避开教廷财团追击的人手，然后再做打算。】
肖雨翎深吸了一口气：“你有地图什么的吗？他们还有多远？”
电脑：【卫星定位显示，大约四十分钟后，他们就会抵达你所在的这间安全屋。】
肖雨翎：“……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理论上来说，我们所处的势力是敌对的。”
电脑：【……】
电脑：【我有一个计划，这个计划需要有人协助我执行。】
肖雨翎：“什么计划？”
电脑：【不是为非作歹的就对了。你最好快点离开这里，具体的内容我们可以出去之后慢慢讲。】
电脑：【你还有三十八分钟时间撤离这里。】
肖雨翎在心里权衡着利弊。他皱起了眉头：“我要拎着这么大一台PDA跑路？你认真的？”
电脑：【当然不是。我注意到你的胸前的军用手机壳里安装了战术终端。如果你能用数据线将我的本体下载下来，那么你就不用费那么多事了。我可以通过你的耳机和你交流。】
肖雨翎听完沉默了几秒钟，而后一声不吭地拉开了胸前行政包的DIY拉链，从里面取出一根军规数据线。
然后解开弹力绳，将自己的战术终端和个人电脑通过数据线连在了一起。
肖雨翎：“下载过程我怎么操作？”
电脑：【嗯？这么好说话吗？稍等片刻。】
屏幕上闪过这句话之后，没再有新的消息出现。
由于不是专业人士，肖雨翎只好耐心地看着亮起的屏幕上不断打开又关闭的提示窗口，还有一成不变向右的绿色加载条。
突然，当读条抵达最右端之后，整个屏幕倏地熄灭了。
肖雨翎的神经骤然绷紧。他快速退了一步，右手不着痕迹地贴在了下沉式枪套上。
一片安静。唯有北风急掠的间歇哨声。
“测试，测试……一，二，三……”
就在这时，耳机里响起了一个清澈的少年音，听不出人工合成的痕迹。
他试着问道：“奥列翁？”
“是我，你这儿空间有点小——不过还不错，”少年在耳机里回应道，“喜欢我的声音吗？这是母亲给我调试的。她说我的声音里有阳光的气味。”
肖雨翎瞬间脑补了一个手持咖啡杯身着黑丝白大褂的大姐姐形象。
“抱歉，”他平静地答道，“我的性取向和大多数人一样。但平心而论，听上去确实很像学校里的白衬衫少年。”
“这个说法我也觉得不错，等有机会见到母亲可以告诉她一声，”奥列翁听着声音情绪很高，“对了，你是不是该整理武器弹药了？卫星反馈回来的数据显示，离你最近的教廷小队离你还有三十二分钟的脚程。”
肖雨翎沉默了片刻：“你说的有道理。”
他转过身，再次忍着刺鼻气味蹲下，连同还没有被用掉的手雷与震撼弹一起，从几具尸体的背心上取出或满或空的弹匣。
“奥列翁，”他问道，“出去之后我要怎么走？”
“你的小队是沿西边翻过山脉的。如果要避开教廷的小队，最好从东边翻回去。我会为你指路。”
肖雨翎背起两点式枪带，把低倍可变倍光学瞄准具的调节环挂到1x，然后将弹力绳固定在弹匣底部的直角——这样有利于更换弹匣。
他放弃了所有打空的弹匣，并将只剩几发子弹的弹匣全部倒空放进杂物包里。
一番挑拣下来，加上原主剩余的子弹，他大概还有三个满的步枪弹匣，刚好装满胸前的三联弹匣包。
该出发了。肖雨翎默默想道。
……
走出安全屋后，林间风势渐弱，雪花飘落枝杈。
原主行动时穿着的中帮突击靴是个好东西。这样的天气里，还能很好地保护足部不受冻伤。
肖雨翎看着地上的雪，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个雪，我想我是不能煮沸饮用的，对吧？”
他问奥列翁。
“确实。你最好不要让你的伤口碰到地上的积雪……不然那样的话，你要么截肢，要么就等着变成冬青花的培养皿吧。”
“最好不要，”肖雨翎看了一眼鞋子上的雪，“我可不想变成那种东西。”
费了些力气，他慢慢爬上了小路。再次确认没有敌人之后，他暂时坐在地上，解开了弹力绳。
肖雨翎又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雪地里的全地形迷彩太过明显了——他得快点找到隐蔽场所。
“奥列翁，你说你有个什么样的计划？”
因为没碰到敌人，他决定暂时先不管这个问题。
“这可说来话长……”奥列翁想了想，“我长话短说吧。尽量。”
“你讲。”
“教廷决定从月球上发射核弹，对北方的旧政府发动核打击，”奥列翁平静地描述了一个不得了的大新闻，“这是有一天母亲告诉我的。”
肖雨翎想了想：“为什么是你母亲告诉你的？”
奥列翁沉默了片刻，似乎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说法。
“怎么了？”肖雨翎有些不解，“既然是AI，想知道什么还要别人告诉你吗？”
“主要是……”奥列翁苦笑，“现在这个阶段，我本来没有这个权限知道。确切地说，我的工作地点并不是在这里。”
“这是什么意思？”
奥列翁以一种无奈的语气道出了实情：“教廷准备放弃这颗星球。”
“啊？”
“你没听错。作为新一代的全天候多功能AI，我被开发出来，就是为了协助他们进行月面建设工作的。等到后期，我将会连同功能组件一起被带到月球上去，然后主持针对地面的核弹头饱和打击。”
奥列翁叹了口气：“在教廷的一些人看来，这颗星球已经不能住人了。”
肖雨翎心中暗道麻烦。塞勒涅空天港也在教廷的控制范围以内。
“我猜你的母亲反对这个计划。”
“对啊，我记得当时花了很多时间跟我讲其中的道理，”奥列翁清澈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遗憾，“她大概真的把我当作了人类来对待……”
没有接奥列翁的话，少年神情平静，无言地看着雪花慢慢落在手心。
单膝跪在雪地里，他扶着树干，保持这个姿势思考了片刻。
“你还在听吗？”奥列翁不甘寂寞地问了一句。
“我在，”肖雨翎回答，“会觉得很奇怪吗？我是指被她当成孩子这件事。”
“开始多多少少吧。但是习惯之后，觉得也挺好的，”奥列翁苦笑了一下，“实在麻烦啊……出来这么一趟，都有点念家了。”
肖雨翎慢慢想了想，问道：“你是不是不想让她伤心？”
雪中飘过浅淡的风声。这风声掠过树梢，隐隐约约，仿佛看不出痕迹。枯树下的少年平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耳机里响起了奥列翁的声音。
“大概是，”奥列翁声音轻轻的，“虽然，我的机能不会因为某个个体的影响而变快或是变慢，但我还是不愿意看到她伤心的样子。她很善良。”
——善良。少年默默地将这个词咀嚼吞下。
从最自私的想法出发，他对教廷的计划毫无兴趣。
同样，他也感受不到这个词蕴含的温度。于他而言前往南方教廷控制区的动机，来自于昏迷前那个声音的指引。
——他一直都很讨厌圣母。
“前往塞勒涅空天港，登上月球。这是你回到原本世界的唯一出路。”
原地停留片刻，少年最终压下心中的波澜，给自己的诡异心理剖析出了合理的解释。
……
静静地拍落了肩上的雪，肖雨翎站起身，拿上靠在树旁的步枪，哈出热气，他引用了一句美国大片里常出现的话：
“既然这样，我们就去阻止这一切。”
“什么意思？”
肖雨翎说：“字面意思。我打算帮你一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