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苍凉的天际下,硝烟散去后,驾驶舱完全毁坏的青隼出现在幸存者的眼前。两名站得远远的民兵躲在行道树旁。
看着沙色的机甲残骸,他们不由得互相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目光里看出了几分不可置信。
“就这么……一炮?”
一名民兵压低了声音,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那可是青隼,是政府军用来登月的战争机器啊。
另外一名民兵啐了一口,卸下手中步枪的弹匣,通过检视窗确认了一下残弹量,借此暂时压制住内心的焦躁不安。
就在这样的一片死寂里,离青隼机甲最近的两人倚着行道树,站在一旁的人行道上,彼此犹豫着。
过了几秒,其中一人暗暗咬牙。
他拉动了突击步枪的枪栓,低声对同伴道:“我们得去看看。”
“……小心点。”
两道绿头盔绿背心的背影彼此对视一眼,然后一前一后走上公路,朝那台战争机器缓慢靠近。
他们的头顶上,黑色的直升机盘旋着飞过硝烟弥漫的战场,向着远方离去。
……
……
莎拉看向最后出现在战场上的直升机残骸,脚下迈开了步子,但却被乔石拉住了手臂。
“我想去看看,我爸是不是在里面!”
女孩焦急地转过头。
“等消防人员过来吧!莎拉!你现在过去,万一再次发生了爆炸怎么办?!”
“那可是我父亲!”莎拉气急大喊道,“如果那里面真的是他,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该死我知道!”乔石摇着她的胳膊,“你冷静点!我们现在除了祈祷里面坐着的不是他,还能做什么?!啊?”
“——还能做什么?!你他妈去死吧!!!”
莎拉突然抄起枪托,红着眼眶用力地砸向了乔石。
年轻的军官瞪大了眼睛:“莎拉!”
民兵们纷纷大喊:“大小姐!”
女孩没回应他,转过身不顾一切地向直升机的残骸跑去。尽管途中因为脚底打滑险些摔倒,但她仍然没有停下脚步,反倒加快了速度。
乔石咬着牙骂了一句脏话,然后扭头看向几名民兵:“跟我来!保护大小姐的安全!”
莎拉一边跑一边抹去眼泪,在快到直升机残骸前停了下来。
面对黑色的残骸,她强忍着流泪带来的干呕感,用力地拽开了严重变形的驾驶舱舱门。
身后,乔石和手下的民兵一路跟着跑了过来。
“……”
乔石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立在了原地。
战火之中,眼前留着利落短发的女孩,背影落寞。
几名士兵想要上前,被下意识地拦在了身后。
“队长……”一名民兵小声询问道。
乔石深吸了一口气:“别打扰大小姐了。我们在她身后看着就行。”
——她倚着变形的舱门,看着里面已经因为爆炸而不能辨认身份的尸体,孤独地低着头,抬起手臂默默地哭泣着。
起初,是低低的啜泣。
后来眼泪止不住地滑落,哭声逐渐变大,最终变成了嚎啕大哭。
看着女孩哭泣的背影,乔石不禁握紧了拳头,无言地抬头看向天空。
击败了青隼的喜悦之情,被施耐德·雷德伍德确认牺牲的消息迅速冲淡。
围绕着黑色的直升机残骸,幸存者们无声地摘下了头盔,为曾经带领过他们的首领自觉默哀。
——这片天地,荒凉依旧。
……
……
与此同时。
肖雨翎轻巧地翻出坦克,看见远方围在直升机残骸之前的人群,心中闪过了不好的预感。
但思考片刻后,他没有凑上去看,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在炮塔上坐了一会。
女孩的哭声传来,仿佛佐证着他的判断。
——施耐德·雷德伍德,用生命帮他争取到了最后的一点时间。
想到这里,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从脚底升起,仿佛直冲头顶,饶是肖雨翎如此无情无义,都不由得抿起了嘴唇。
他不禁想:如果自己是真正的肖恩·穆亭尼尔,大概确实会有几分感动吧。
少年默默地叹了口气,最终跳下坦克,决定自行离开。
离开前,肖雨翎最后看了一眼围着黑色直升机的人群。
事实上确实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想要走上去,挤进人群里。
但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穷尽所有,寻找回家之路的逆旅人罢了。
“……”
少年留下了一个无人注意的背影。
像是结束了一个寻常任务似的独自离开了现场,仿佛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
——击败了青隼的柏油路上,只剩下萧萧的风,与小女孩悲凉的哭泣。
……
……
当天夜晚。
广场边的一座矮楼里,一名背着战术背包的水手服少女扔掉针管,看似平静地从阴影里走出。
她一手提着自己的射手步枪,另一只手拿着全地形迷彩色的战术背心,戴着定制的灰色防毒面具,边缘刻着“蝶魄”两个汉字。
半蹲在窗台后,她轻轻放下背包,从中抽出与背心同色的腰封,内外腰带一起扣在腰部的位置。
按下眼镜侧边的一个按钮,淡蓝色的光芒随即亮起,澄澈而干净的黑色眸子出现在镜片之后。
——这是战术目镜启动的光效。
“Weapon Connection. Established. Welcome.”
(武器连接已建立。欢迎。)
少女看着自己的武器,满意地微微弯了弯嘴角,拿上步枪起身,展开脚架,把脸轻轻贴在后方的固定式三角枪托上。
光学瞄准具的夜视成像里,青隼的残骸呈现出亮白色。
“……这里是黛珀,已就位。”
“收到,保持位置。我们准备过去了。”
她低声笑了笑:“你们得小心着法尔法莱的人。他们现在应该很讨厌教廷才对。”
“谢谢你的提醒,黛珀,”耳机的另一头说道,“不过有一点得多谢安东尼:如果现在我们正面遭遇了法尔法莱的士兵,我相信我们的压力会小很多。”
“这倒是真的,光是这一台青隼都够他们受的了。”少女轻声道。
“不说这个了。青隼残骸附近什么情况?”
“巡逻的人绕到了另一侧。”
“你们现在可以进入,大概有三分钟时间……”
少女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耳机另一头的队友询问道。
“我想我可能把锁定剂和强化剂搞混了,”她低声道,“刚刚我可能连着打了第二针强化剂……现在有点冷。”
“这么严重?你怎么早没来得及注射?”
“忘记了,”少女克制道,“我先把通讯切掉,一会再说。”
“好吧,小心一点。”
她放下步枪,试着重新蹲了下来,但一阵眩晕感直冲大脑,让她的身体晃了一下。
“……!”
眼前已经开始出现了眩晕症状。她一边捂着头,一边用力地拉开了背包拉链。
她明白,这是冬青孢子病毒强化剂开始突破锁定的前兆。假如再不注射用于抑制感染的锁定剂,要不了几分钟,自己很快也会变成丧尸。
“真是麻烦啊。”少女苦笑。
她一边掐着自己的手心试图保持清醒,一边翻找着背包内侧的空间,想要在失去身体控制前找到放在背包里的锁定剂。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极其细微的脚步声。
虽然声音很小,但少女毫无疑问听见了。
这就是病毒强化过后的红利。
在无法辨认敌友的前提下,她只能认定来者是敌人。
——找到了。
少女抓着背包的边缘,颤抖着拿出了一支绿色的注射剂。
“啊……”
她突然单手掐住了脖子——寒冷的感觉开始蔓延到脖颈,让她开始喘不上气。
但这么说也不准确,因为少女的手已经用不上力了。
事实上,病毒的感染正随着血液循环进一步加剧,如果身边有人仔细观察,会发现她的皮肤已经开始变得苍白起来。
“——!”
脚下一滑,手中的锁定剂不慎脱落,滚到了一旁的地上。
她坐在墙边,视线艰难的移向不远处的绿色试剂。
——把它捡起来。
大脑在被病毒攻陷前,向四肢发出了指令。
然而就在这时,楼下的来人也把枪口对准了她。
“不准动。放下武器。”
少女惊觉抬头。
门口处,一名头戴黑色棒球帽的少年正用手中的沙色突击步枪指着自己。
……
……
肖雨翎看着面前的水手服少女,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冷冽的月影下,少女容颜清姣,那双眸子如同记忆中的某人一样,有着黑曜石的朴素与深沉。
她微微仰头看着自己。
“……救我。”
肖雨翎听见她颤抖着的喃喃低语,旋即反应过来。
他的视线跟着移动到她手边绿色的锁定剂上,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这是,教廷外勤人员为了抑制冬青孢子病毒强化剂所使用的锁定剂。
少年默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现在是你的敌人。”
肖雨翎轻声说道。
“——!”
月色下的少女抬起头,瞳孔微缩。
她的心底闪过一丝讶异……他不是……?
但眼下她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思考,只能看着少年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弯腰捡起一旁的锁定剂后半蹲在对方身前,轻轻搂过她的后背,然后将锁定剂照着少女的脖颈推了进去。
她的身体一僵,不由得贴着对方更近了一些。
少年默默地把注射器放在一旁,让她稍稍靠了一会。
原本的窒息感在少年的拥抱中渐渐消弭淡去,她不由得感到一阵安心。
夜色下,微凉的月光映出她的容颜。
面前的少年打量着手中的防毒面具,视线最终停留在了某一处地方。他的眉头深深地皱起,像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似的。
“怎么了?”她歪了歪头。用的是英文。
少年轻声问道:“你在你的面具上写了什么?”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你不认得吗?”
肖雨翎沉默片刻:“只是想要确认一下而已……”
“……这两个字,念作蝶魄对吧?”
和这个世界的人念法不同,他用的是这个词的真正含义。
——Diepo,既可以念作黛珀,也可以念作蝶魄。
春夜里,月下的风轻轻拂过。窗棂后的两人彼此对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