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自古铜色的天幕倾泻而下。
身穿黑色衬衫的少年打着深蓝色的伞，提着一袋水果站在雨中的红灯旁，和行人们一起等待它转绿。
车流缓慢，街道仿佛被雨水洗淡了颜色。
斑马线的这一头，路边潺潺的积水汇入下水道里，徒留枯叶成片，滞留在雨幕之中。
少年将伞稍稍后倾，眼前医院的正门映入眼帘。
门前，斑马线的另一侧，是另一群打着伞的人们。但他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看到不同伞的颜色。
这时候，供盲人提示的滴答声切换到了绿灯，被直行红灯切断了的车流停在原地，由近光灯勾勒出透明而细密的淡淡丝线。
少年握住伞柄，平静抬眼，和身边看不清脸的行人们一同向前方走去。
……
……
檐下，他收伞甩腕，把伞身推进雨伞套架子里，轻轻连同塑料袋一起抽出。
眼前的声音留住了脚步。
少年转头看去，几名像工人打扮的中年人正坐在檐下的台阶上，其中两人举着红底白字的横幅。
雨落簌簌，仿佛视线被雨水氤氲。他把伞交到左手，揉了揉眼睛。
看不清吗？他心疑道。
——举着横幅的人们在向路人大声地讲些什么，但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驻足于正门口的少年。他们的视线越过了他，仿佛少年本身已并不存在于此间。
少年只好无视他们，提着水果，迈步走进医院。
空调的冷意里，消毒水的气味分外浓郁。少年循着记忆，与静坐绝食的抗议者们错身而过，在混杂的声音里穿过接诊大厅，踏上了里侧的自动扶梯。
医院的一切都是乱糟糟的。
——真荒诞。少年不禁心想。
上了二楼之后再坐电梯到四楼。伴随着电梯门平稳地滑开，人们大声争吵的噪音也传进耳中。
他无意理会这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快步避开了护士站前的所谓患者家属们，然后站在了一间病房前。
仿实木材质的房间门上有一个长条状的窗口，从外面可以看到病房床脚的情况。
淡蓝色的窗帘被紧紧拉起，白色节能灯替代了自然光的照明。
少年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病房的门，压着脚步走了进去。
房间里的摆设有些变化。原先这里摆着两张床，但现在只剩下了一张。
“哪位？”
床上传来年轻女子询问的声音。
少年轻轻笑了一下：“姐，是我。”他走到床前，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看着病床上的女生，罕见地露出了温和的神情。
对方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但大概仍需要静养。
一头黑色长发，就这样散开在枕头上。
看了姐姐一眼，少年不自觉笑了一下。
“你知道吗，”他低声道，“你不化妆的时候，咱俩确实还挺像的。”
“……那不都是一个爹妈生的吗？还能不像？”
少年微微勾了勾嘴角，从水果袋中拿出一个苹果，转身去盥洗室洗好，出来搬了把椅子坐下。
“有些地方还是不太一样的，”他又笑道，“就好比如，我不喜欢循规蹈矩。你说呢？”
一边说着，少年从抽屉里取出水果刀，慢慢地给姐姐削起了苹果。
“其实你也该多体谅体谅他们……”女生慢慢坐起来，叹了口气，“爸妈他们给你安排这么多，都是想你有个好点的未来而已。”
“我还是那个说法，老姐，”少年低着头无奈笑道，“我这个人啊，阅历有限，你看吧，他们口口声声说着对我好，可是到头来就是一直在给我上压力，到头来是一点感受也没考虑过我。”
“他们呢，就总是在那说，说什么当年他们的父母才不会管小孩的感受，什么现在的孩子心理年龄不成熟，做什么事都要和父母犟着来这类话……”他边削苹果边笑着叹气，“这种话是谁听多了都会觉得烦吧？”
“反正不管怎么样，我是觉得他们……不太考虑我的感受。可能和年龄代沟有关系吧，害，我也说不清楚。”
少年把最后一段皮削完，半开玩笑似的道：“这个话还得是你和我讲。要是别的人这么和我说话，我肯定没他好脸色看。来，新鲜的医生快乐果。”
女生没好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这么犟的性格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以后要是找不到老婆我可不帮你介绍。”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他呵呵笑道，“说不定还得要我来帮你搭桥牵线呢。”
“……哎，肖雨翎你这家伙！”
“别别别！姐！错了！”
——最终还是免不了一个暴栗。
打闹过后，女生还是不免忧虑地看着他：“那你志愿打算怎么填？”
“去外地吧，找个离家远一点的大城市，”他笑道，“不过还没上高三呢，再说吧。”
看着他平静的神情，女生不由得怔了一下。她这个弟弟就是这样，看似处处顺着你，实际上有什么事不合心意，就得掀桌子不干了——属于那种蛮横不讲理的小男生。
接过苹果斯文地咬了几口，她抿了抿唇：“那要是以后他们还找你，实在搞不定了和我说一声，我会帮你背书的……不用闹得这么僵，还得你自己再跑一趟过来。”
少年摇了摇头：“不费事的，不过好意我心领了。”
她咬着牙：“……翅膀硬了你这小子，跟你老姐说话这么生分！叫你跟我说就跟我说，废话怎么这么多！”
“啊哈哈哈哈……那好吧，下次我碰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拿你当挡箭牌……这样总行了吧？”
少年只好抱头求饶。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怪怪的……算了，就这样吧，”她微微鼓起嘴，“记好了啊，我很快就出院了。”
两人又拌了一会儿嘴，看着墙上挂钟的分针指向五个字，他决定先行回去。
“你就好好养着吧，有啥事你找他们，他们忙就我来呗，”少年站起身，替她掖好被角，“做饭打扫这类活，我请个晚修的假就出来了，也不麻烦的。”
“这会也一点多了，你睡一觉吧，起了床吃点水果。我晚上再过来看你，可以吗？”
“哦……那我晚上要吃开封菜或者金拱门，你去帮我买呗？”
“肖雨盈你不要得寸进尺哈，”少年冷笑道，“今晚肉粥你是别想要了。”
“诶！不带这样的，错了错了……”
他拿起雨伞，得意道：“这还差不多。好好养着吧，我先回去了。”
“真小气，哼，”女生扮了个鬼脸，“慢走不送啦。”
……
……
出了病房的门，肖雨翎的神情重新变得冷淡起来。
拿着雨伞驻足原地，手自然下垂，默默地看着几步开外的护士站前，倒在地上的抗议者们。
暗红色的血汩汩地淌过地板。
窗外的瓢泼大雨，仿佛隔绝了所有的声响，更显得寂静的走廊毫无生气。
他抬起头。
远处，走廊尽头的长片节能灯照明突然变得不稳定，表现诡异地一闪一灭着。
而这不稳定的征兆从远及近，直到少年头顶的这一块节能灯。
……
……
他微微垂眸，迈开了脚步。
“轰隆——！”
在狭长的走廊上，他听见雷声响起。
但在这里，没有什么能阻止他的脚步。
闪灭的节能灯下，一步一步地，向前静静走去，直到踩入那一片血泊之中。
直到某个时间点之后。
“——啪嗒！”
仿佛像是某个开关被激活了一般。
奇妙而熟悉的嘶吼声响起。
少年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正是这一顿，让不知道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脚踝。
他低下头。
抓住脚踝的，是一名先前正在进行职业医闹的“专业人士”。
对方很明显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其脸部皮肤开始出现翻卷溃烂的迹象，并伴生有大小不均的白色孢子。
肖雨翎冷漠地眯起了眼。
脑海中的一个声音告诉他，这种病毒被叫做冬青孢子。它的核糖核酸蓝本，来自于槲寄生脱氧核糖核酸的一个小片段。
少年冷眼看着眼前的丧尸。
看着后者就这样，抓着自己的脚踝。
张开血盆大口咬了下去。
时间，随即停止。
周围的一切开始在某种奇妙的法则下被拆分解构：仿实木的房门，走廊的墙壁，地上的鲜血，还有这些诡异的抗议者们。
他们逐渐在某种超自然现象的作用下，被举上了某片看不见的空间里。
站在原地的少年，静静地看着身边的一切重归黑暗。
然后被那个声音告知：是时候重新踏上旅途了。
“——！”
从睡梦中突然睁开了眼，肖雨翎发现，自己正坐在灰白色迷你厢型车的驾驶位上。
惊觉于做了一个这样的梦后，他不禁看向车窗之外。
——艾萨洛伦大陆的天空，正下着倾盆大雨。
他还没有离开这个世界。他还要走很远的路，才能离开这个世界。
……
……
原来寒冬到仲春，是那么长的一段时间。
少年凝望着春雨纷纷，思绪翻飞，不禁想到了刚刚梦里的姐姐。
***
大家好，这里西门。
这几天，可能大概就是每天一更了。因为手上有个pre要背稿子，所以码字的时间不多，加上后续第三卷的细纲还没有完全定下来，这段时间的估计就是要么3k一章，要么就是2k出头两章，视具体情况而定。
还请大家多多包涵，非常感谢。
笔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