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埃德里亚海域。
闪电撕破了夜空，为混沌黑暗的海面带来些许光亮，但也仅仅是一闪而逝。硕大的雨珠砸落于海面，纷杂的雨声却无法被波涛声所覆盖。
风，在今晚并非以其一贯的温柔示人，狂风带起的汹涌波涛几乎能够掀翻任何海面上的船只。
除了某些晚归的渔船，抑或是彻底的疯子，应该没人会选择这个时候停留在海上吧？
但很难想象，此刻居然真有那么一只小船，在这狂风骤雨的夜晚出现在海面之上。
它是那么的小，甚至连个像样的船舱都没有；仿佛任何一股袭来的波涛，都足以将其解体撕裂。
至于船上的旅客，自然也无法幸免，只会被大海所吞噬。
偶尔划过天空的闪电，霎时间照亮了小船附近的海面。
可小船周围的海面颜色似乎有些发黑，覆盖的范围足有数百平米，将小船附近的海域完全占据。
可那自然不是什么污染泄漏的痕迹，而是一团阴影——或许是来自于海面下的某只巨型生物。
它始终贴合着小船的移动方向，无论狂风将小船带往何处，阴影都将小船附近的海域完全笼罩。
哪怕小船在它的庞大体型下，连当块甜点都不够资格，它也始终没有急于浮出水面，只是隐隐潜伏于小船之下。
但可以确定的是，海面下黑影的颜色正在不断加深。
虽然环境是如此的恶劣，但这艘船唯一的船员——同时也是乘客的莱恩·克兰，却感觉不到任何的紧张情绪。
一只挂在一旁的煤油灯，成了小船上唯一的光源，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平静的面庞。
在他的脸上，你甚至无法找到一丝慌乱的痕迹。
他只是从容地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取出了三瓶色泽不同的药剂，然后将身后背负的长剑横放在自己身前，垫在一块羊皮卷上。
长剑的周身镌刻着复杂的铭文，金色的铭文哪怕在黑夜中依旧清晰地散发出荧光。
那是一种极其古老的文字。现在的铁匠师傅可根本看不懂这个，只有专门的符文师才能解读其中含义。
细细抚摸着其上的繁复铭文，感受着凹凸不平的剑面带给手指的别样触觉，克兰感觉差不多是时候了。
他扯下其中一瓶药剂的瓶塞，然后将其内的血红色粘稠液体，均匀地淋附在剑面上。
他的手很稳，哪怕是被海浪疯狂摇晃的船舱，也无法让他的手指发生细微的颤抖。
直到每一寸剑面都被药液彻底浸润，克兰才将已经空了的药瓶抛进海里。
这是一种特殊的带毒剑油，只要融入血中，哪怕只是一滴，其上附带的猛烈毒性足以放倒二十个成年人类。
当然，这种药水不可避免会被海水所稀释，不过这并不重要。
但克兰的准备工作并没有结束，他将目光转向了另外两瓶药剂，一瓶是墨绿色的小瓶，另一个则是棕色的小罐。
虽然它们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可是彻底的毒药。
这两瓶药剂并不是之前的剑油，它们是用来口服的特殊魔药。
其中一瓶被称为“猫眼”，可以赋予克兰更好的夜视能力；而另一瓶则叫做“虎鲸”，能让他的心跳减缓，减少氧气消耗，以增加他在水下的屏息时间。
当然，光是看到其本身的诡异颜色，也能猜到它们的味道肯定好不到哪儿去。
“啊......还是没法彻底习惯这种味道啊。”
克兰缓缓放下两个空瓶，感受着逐渐麻痹的舌尖，无奈地自言自语道。
为了尽可能抵消那糟糕的味道，药剂里混合了曼陀罗草的成分，有强烈的局部麻痹效果；而麻痹感的确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冲淡那种恶心的回味。
这个时候，克兰先前喝下的“猫眼”和“虎鲸”两种魔药，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他的虹膜完全被瞳孔所取代，大片的黑褐色占据了他的眼眶；与此同时，他心跳速度也开始大幅减缓。
但这也并非毫无代价：克兰的面部浮现起几缕黑紫色的脉络，在皮肤下微微隆起，然后蜷缩成一团，这是他轻度中毒的特征。
毕竟，越是强效的魔药，几乎也就伴随着越强的毒性。守夜者中因服用错误魔药而中毒致死的，也并不在少数。
莱恩深吸了一口气，直接从小船上跃入大海。本就单调的小船在失去了船员后，显得更加空虚。
当克兰潜入海中时，刺骨的冰冷海水让他的皮肤瞬间收紧，被魔药强行减缓的心跳速度也在逐渐加快。
这样可不行，否则氧气很快就会消耗完，必须尽快稳住身形，让心跳慢下来。
在水下的行动远比陆地上要来得艰难，更何况他所要面对的生物，可是彻底的海洋生物。
亲身进入海水之中，他才能一窥水下黑影的全貌——那是一只体长超过二十米的黑色鲸鱼，就在他身下数十米的距离缓慢游动着。
说它是鲸鱼也许并不合适，因为它的背上长满了狞恶的刺状突起，体表更是覆盖着坚硬鳞片；尤其是那对血红色的双眼，哪怕在水下都是如此的醒目。
它就是渔夫们口中的梦魇生物——利维坦，也是他的委托目标。
为此，灯塔城的市长愿意付给他1400拉瓦作为杀死它的报酬。
似乎是感受到了有什么活物落入了海中，利维坦开始快速上浮，几十米的距离在他的庞大体型下不过是翻个身的事而已。
利维坦上浮的动作很大，自然也不可避免地搅动了海水，让本就沸腾的海面下形成了一个漩涡。
很显然克兰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当场就被裹挟的海水卷入了其中，漩涡的巨大压力让他根本无法保持平衡。
猫眼赋予克兰的强效夜视能力，让他得以在水下看清利维坦的动作，并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它的撕咬。
要知道，利维坦的每一根牙齿都有近半米长，克兰可不想被那种东西咬上一口。
侧身借力，克兰躲过了利维坦的先手撕咬，回身自下而上，用剑刃划向了它的猩红眼球。这个时候，利维坦的眼球和克兰的眼睛对视着，彼此相隔甚至不到两米。
在利维坦的眼中，克兰可以明确地捕捉到一缕不屑，甚至还有大片的嘲弄，但他并不在意这些。
由于身处海中，海水的阻力大大削弱了克兰斩击的力道；抑或是利维坦的鳞片实在太过坚硬，这一击仅能在它身上留下浅浅的划痕。
光是留下划痕可远远不够，剑油中的毒素如果没有融入血中，那将毫无用处。克兰正想靠近一些，但利维坦可不会让他得手。
由于自身体型的限制，利维坦根本无法做出头部垂直转向的二次撕咬动作。但他可以甩动粗大尾部，向克兰的侧身袭来。
身在海水中无处借力的他，情急之下只能将长剑横置身侧，尽可能偏移出打击区域，双臂环绕要害部位等待冲击。
仅剩的时间不允许他做出更多的动作，否则他有把握只受轻伤。
但就算有了这么多的缓冲，利维坦的尾击也有致命的威胁。克兰感觉自己就像被攻城锤狠狠撞击了一下，从肋骨到左侧臂骨都传来濒临破碎的感觉。
巨大的冲击力对他的身侧造成了致命的钝器伤，如果不是他的体魄远强于常人，又有这么多缓冲的话，光刚才那一下就足以要他的命。
但利维坦可一点没有放过克兰的意思，一旦等它调整回来，它会毫不犹豫的一口将其吞食。克兰可没有那个自信，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还能躲开利维坦的下一次撕咬。
再等等，利维坦一定有什么弱点。
守夜者的历史上明确有着曾击杀利维坦的记录，一颗利维坦的头骨还保存在西斯汀大厅中央作为装饰。
如果有人曾经能够做到，那他又为什么不能做到呢？
不好，刚刚的重伤已经让心跳疯狂泵动，再继续下去，氧气的消耗量只会越来越大，拖得越久越不利于自己。
但知道这时，克兰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因为这个时候的慌乱只会加剧氧气消耗，然后让场面变得更加难以收拾。
之前已经测试过了，利维坦的鳞片异常坚硬，哪怕是对防护最薄弱的眼部也无法造成伤害。如果从外面不行，难道只能从内部想办法？
先不说能不能躲过那碎骨机一般的牙齿，都被吞进利维坦的体内了，自己还能做什么？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但眼下，克兰还有更好的选择吗？他还能选择吗？
希望自己的结局不要是葬身鱼腹啊，那可实在太草率了一点。
利维坦扭动身躯，强行逼迫自己转弯，从克兰右侧绕回，继续向其张开了错乱的碎牙，那绝望的牙槽宽度足以封死克兰任何可以躲闪的空间。
当然，他也根本没打算躲闪。
克兰在等待时机，等待利维坦咬合牙齿的瞬间进入其体内，找到机会毁掉它的心脏，也许自己还有存活的可能。而且一旦它有所防范，自己必然不能得手第二次。
此时克兰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因为他的肾上腺素正在疯狂分泌，收紧他的毛细血管以及心脏，屏蔽了他大部分的痛觉。
在这种情况下，莱恩很难感觉到疼痛，当然，多亏于此，才能使他依旧保持高度专注。
但缺点就是，他的耗氧量再进一步的提升，他在水下的时限越来越少了。利维坦根本不可能给他浮到水面的机会，如果他开始上浮，凭利维坦的速度绝对能够追上他。
“但愿这个有效。”
克兰勉强抬起臂骨重创的左手，将食指中指并拢，小指和无名指微微弯曲。
但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让他的左手微微颤抖着，很难使上力气。
这个奇怪的手势被守夜者们称为“若克法印”，是一种无需施法媒介即可生效的术式。
它的主要功能就是让施法者的皮肤表面获得一定的物理保护，就像岩石一样，对于钝性伤害和锐性伤害的抵御都极其有效。
它的施法速度较快，手势也足够简单，学习成本很低，算是比较基础的守夜者法印之一了。
最重要的是：守夜者们无需像法师一般进行冗长的咒文吟唱，即可单手快速凝聚出法印，极度契合他们单手持剑的作战风格。
但先前留给克兰的反应时间实在是太过短暂，为此他还是采取了更保险的受身动作。否则，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死了。
果不其然，利维坦没有任何迟疑地朝克兰身上咬去。虽然克兰的动作已经尽可能快了，也躲过了致命的撕咬，但是他压根儿没有想到利维坦居然有两层牙齿。
虽然利维坦的第二层牙齿很小，也很隐秘，但那咬合力也并非装饰品的水准，仅仅第一下就让克兰刚刚施加的若克法印濒临破碎。
似乎是感觉遇到了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利维坦做出了第二次的咀嚼动作。虽然克兰已经身处它的嘴里，但拥有了基本智慧的它，可不会就这么放下心了。
第二次牙齿合拢让本就不堪重负的若克法印应声而碎，这下克兰没有时间也没有余力再去绘制一个若克法印保护自身。
哪怕感觉到利维坦的内槽牙，已经快要搅碎自己的左腿肌肉，克兰还是冷静地将手中的银剑刺入利维坦的咽喉，不断搅动着。
不就是疼痛吗？那就看看谁更能忍啊！
果然，还是利维坦首先支撑不住疼痛，它张开了口部，发出一声嘶长悲鸣，而骤然涌入的海水也将克兰裹挟向了利维坦的食道深处。
利维坦腹腔内未消化完的食物残渣，发出了令人作呕的酸臭；而利维坦胃中消化液的分泌，也让克兰感觉到了危机的到来。
“不行，还不能休息，我必须毁掉它的心脏。不然，首先坚持不住的，只会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