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明朗，一缕曙光从海平面的彼端升起，为这一望无际的海域带来了些许光明。
或许，只有甲板上残留一地的溺鬼尸骸，以及仍在痛苦呻吟的船员，才能证明昨夜的惨烈。
“人数......都清点过了吗？”
史崔克的嘴唇颤抖着，向身旁的科克问道。
经过这一晚的遭遇，这个钢铁般的男人仿佛一下子苍老了数十岁，两鬓变得有些斑白。
因为在出海前，他也曾向水手们的家人一一保证，会尽自己所能带他们安全返港。
但现在呢？看着自己手下缺失的船员，他又该拿什么和水手的家人们交代？失去了家中唯一经济来源的他们，又该如何生存？
虽然这一趟出海捕鱼本就是凶多吉少，但他们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清点过好几次了，船长。但是.......鲍勃，哈维斯和阿谢克失踪了，重伤的......也有四人。”
失踪？无非就是好听些的说法罢了。
经过一晚的惨烈坚守，那些失踪船员的命运不难揣测。
科克已经算是剩下所有人中状态最好的了。由于他之前都和克兰待在一起，除了胸口被溺鬼抓出几道伤痕外，并没有受到什么伤。
但失去一条腿的亚登可就没这么好运了——直到现在，他仍处在昏迷中。
高烧不退，又伴随着大量失血，他能不能醒来还很难说。
但不管怎样，他再也没法像以前那样娴熟地攀爬绳梯，自在地瞭望海面了。
由于失踪的水手已经下落不明，哪怕是想给他们安排火葬，连送他们最后一程都做不到。
“伙计们，都打起精神来。看这风向，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能够返回岸边。”
史崔克虽然悲痛，但身为船长的职责不允许他浪费更多时间，他必须带着剩下的船员安全返航。
“科克，剩下重伤的船员就交给你照顾了，没问题吧？”
“没问题。”
“那我也该找那位陌生人好好谈谈了。要不是他，恐怕我们今天一个也回不去。”
史崔克敲了敲了舱门，但他发现木质的舱门压根没锁。木门发出的咯吱声在整个舱室内回响着，这让史崔克感觉到了一丝尴尬。
“您就是船长吧？其它船员的事，我也感到很遗憾，能和您简单谈谈吗？”
双手撑在桌上的克兰回过头来，他的样子已经看上去好了许多，苍白的皮肤也开始渐渐恢复了血色。
“不，先生，我们很感激您所做的一切。如果没有您，我们恐怕一个都回不去。对了，您怎么称呼？”
“莱恩·克兰，叫我克兰就好。”
克兰搬过两张椅子，邀请史崔克坐下。
“我的问题有些多，也忘记了一些东西，希望船长能为我解达疑惑。”
“克兰先生请讲，我会把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那好，我想知道我是怎么被你们救起的？之前那个船医说得有些模糊，我想听听完整的过程。对，什么都不要落下。”
“克兰先生，就在前半夜，暴雨刚刚平息，我们正准备返航。但在返航的时候，瞭望员看到了一个巨大的东西漂浮在海面上，像是一座岛屿吧。”
“岛屿？你看清那个东西了吗？”
“并没有，克兰先生。夜色很黑，而且还有暴雨，我们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然后呢？你们避开它了？”
史崔克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的，在海上最需要克制的就是好奇心，克兰先生。
然后我就在船舷边发现了一些小船的碎片。我猜，那应该是您所搭乘的船只。”
“或许吧，我不记得了。”
克兰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对此并不清楚。
“然后我们注意到之前撒下去的鱼网动了，等把缆绳收起后才发现是您，大概就是这样。至于之后的情况您也已经知道了”
“这样啊......嗯，我明白了。不过船长，我有个疑问：我在船上待了快几个小时了，但始终没有看到岸边，这里应该不是近海。
你的船应该是渔船吧？看起来并不像是远洋的客船，为什么你们不在更安全的近海捕捞，反而要来到这么深的远海？”
“克兰先生，这您就有所不知了。”
史崔克的目光黯淡了下去，语气里满是苦涩：
“难道您以为我们是自愿来到深海捕鱼的吗？如果不是近海都已经无鱼可捞，我们又怎么可能冒着利维坦和溺鬼的威胁来到远海？
您知道的，作为渔民，鱼就是我们的一切。海滩边的盐碱地根本没法种粮食，没有鱼，我们又该拿什么去换粮食？
虽然出海有危险，但毕竟不会次次碰上；但如果一直躲在家里，我们就只能被饿死。”
“抱歉，我并不了解你们的状况，请见谅。”
“没什么，我们已经习惯了。再说了，出海本就没有绝对的安全，这个我们自己也清楚。”
史崔克自嘲道，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那么船长，你知道灯塔城在哪儿吗？”
似乎是注意到气氛太过沉重，克兰打算换个问题。
“当然清楚，克兰先生！不瞒您说，我就是来自于灯塔城的水手。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克兰将放在一旁已经晾干的委托书递给船长，他猜测史崔克或许能帮助他恢复一些记忆。
“守夜者.......原来如此，没想到您竟是他们的一员！守夜者大人，您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我们感激不尽...”
“守夜者？那又是什么？”
克兰并不知道，史崔克为什么会对此有这么大的反应。
“你们是行走在黑夜中的猎手，以斩妖除魔为职责，守夜者大人。
你们神秘而强大，是守护着人类夜晚安全最坚强的后盾，没想到我居然有幸能见到您一面。”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兴奋过度，史崔克连续深呼吸了几口，才稍微平复下了心情。
“打住，关于这个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你知道守夜者的总部在哪里吗？或许回到那里，我能回想起什么。”
“很抱歉守夜者大人，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你们了。
你们的据点远比你们的身份更加神秘，或许，除了你们自己，没有任何人能找到吧。”
史崔克船长还有很多事要做，既然他的了解也有限，克兰便先让他离开了船舱。
至少，他现在已经有了明确的目的：上岸，然后找到守夜者的总部，试着能不能找回些许的记忆。
“好，那么来整理一下情报。
我应该是出海然后遭遇了风暴以及利维坦，落水后又被船长他们救起，嗯，应该是这么一回事。
既然我能活下来，那多半利维坦已经被我杀死了。这一块发臭的肉，应该就是它舌头的一部分吧？
所以，如果我带着这个东西去见市长，他就会支付我1400拉瓦作为报酬，应该就是这样。”
想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确认没有遗漏后，克兰并没有选择床铺休息片刻，而是找了块平坦的地板，跪坐于地后开始冥想。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将双手搭在大腿上，呼吸节奏也开始减缓。
在冥想的状态下，他紧绷的神经能得到充分的放松。对于克兰来说，这样甚至比睡眠还要来得有效。
5小时后
“守夜者大人，陆地！我们快到陆地了！”
门外传来了史崔克急促的敲门声，听到声音的克兰立刻警觉地从冥想中恢复过来。他一开始绷紧了身体，直到发现是船长后才稍微放松了下来。
虽然克兰在地上已经连续跪坐了数个小时，但他的腿上并没有任何麻木的感觉，依然可以应对任何突**况。
“快靠岸了？那是灯塔城吗？”克兰推开舱门，来到船舷，发现有一抹黄绿色的轮廓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此时已经接近正午，明亮的阳光洒满了甲板，那是最慰藉人心的温暖。
“是的，守夜者大人，那儿就是灯塔城。”史崔克在一旁喃喃道，“终于......到家了，我们活着回来了......”
所有的水手都在抱头痛哭着。
这一趟他们经历过暴风雨，也经历过溺鬼潮，说是九死一生也丝毫不为过。
但现在，他们终于活着回家了。
虽然，有的人已经再也回不了家了
***
一到清晨，甚至暴雨还没有停下，奥斯维就已经匆忙奔往渔市。
能让他这么着急，甚至连马车都没坐，也没有带随从，看来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行踪。
他径直穿过了渔市，直接来到一处专门宰杀活鱼的摊贩前。
一些鱼贩正在忙活着将活鱼宰杀干净，熟练地除去内脏，将鱼泡摘下后随意地扔到一边。
摊前的地面上已经积起了一层鱼鳞，和满地发臭的鱼内脏，血水混合着雨水慢慢渗入地面。
狭小的空间里，却充满了汗臭味混合着鱼腥味的恶臭，显得分外令人作呕。真难想象，居然会有人来这样的地方买鱼。
不过奇怪的是，大多数人都只是在闲聊着，开着一些粗俗的玩笑。而且对于一家仅有数十平米的摊贩来说，七个鱼贩确实有些太多了。
奥斯维环视了一下四周，确认附近没什么行人后，才压低了声音向摊主人说道：
“我有一条白海豚需要帮忙处理，费用是每人三个拉瓦。怎么样，有兴趣吗？”
“哟，这不是奥斯维那死胖子吗？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咱们现在可是守法市民，早就不干那行啦。”
摊主人是个目光阴鹫的中年男子，正穿着一身沾血围裙在案板前忙碌着。
等他抬起头，发现来的人是奥斯维，便忍不住出声嘲讽了几句。哪怕奥斯威全身裹满了衣服，但那肥胖的体型还是让摊主一眼认出了他的身份。
对于这个满身铜臭味的胖子，哪怕他是灯塔城的市长，但摊主依旧是丝毫不给面子，反正现在可是奥斯维在求他。
“那......你们开个价吧。”
奥斯维已经做好了大出血的打算，反正价格肯定比那1400枚拉瓦要低得多。
“什么？兄弟们，我没听错吧？奥斯维那铁公鸡居然要咱们自己开价！哈哈，市长大人，还真是活久见呐。”
周围的几个鱼贩也都放下了手中刮鳞的小刀，应和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奥斯维，想要我们帮你擦屁股，也行，但怎么也得多给点意思意思吧？每人十个拉瓦，一个都不能少！”
摊主人笑够了，回过神来，把刀狠狠**了案板上，刀尾颤得奥斯维一阵哆嗦。
“十个？！那也太多了！”
“嫌贵？行啊，那就别来找咱们这些小市民，去找你父亲手下的城防军啊？你看他答不答应？想找人干黑活，还真就得这个价。”
“那......那好吧。按老规矩，先付一半，干完活再付剩下的一半。”
奥斯维肉疼地看着自己手中的35枚拉瓦，狠下心来交给了摊主人。
“兄弟们，来了笔大活儿，都收拾一下，赶紧收摊啦。”
感受着三十五枚拉瓦在手心的分量，摊主满足地吹了声口哨。
***
正午的日光照射下，史崔克的渔船终于驶进了渔港，即将靠岸。
“很感谢你们救了我。”
和史崔克一行人分别前，克兰依次握了握各位水手的手，对他们一一表示感谢。
毕竟，如果他们没能将网收起，自己恐怕早已葬身大海。
“不，该说感谢的是我们才对，否则，恐怕我们一个都活不下来。看样子，您恢复得不错，已经可以顺利行走了。”
科克用力地握紧克兰的右手。他看着克兰左腿结起的血痂，忍不住感叹道。
而史崔克这个硬汉，此刻也已经满眼泛红。
“如果您以后有什么需要，尽可以来这里找我。那么，保重了，守夜者大人。”
“嗯，你也保重。”
木质港口带着潮湿的腐烂味儿，克兰呼吸着咸湿的海风，那浓重的海腥味让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史崔克的渔船是今天唯一入港的船只，首先下船的克兰，自然吸引了渔港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天呐！他们居然回来了！他们真的回来了！”
“那可是史崔克的渔船！我就说他们肯定能活过那场暴风雨！”
渔民们围聚在港口，欢迎着他们的安全返航。但只有幸存的水手们自己清楚，他们昨晚到底经历了什么。
“应该就是那艘船吧？如果不在那艘船上的话，估计他就已经死在海上啦！
不过，反正都拿了五个拉瓦，怎么样咱们都不会白跑一趟。”
摊主人带着之前那几个鱼贩，一行七人，正混迹在人群中静静等待着渔船入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