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古德温海峡,静谧而空旷。
唯有海风吹过的声音,在空中作响。
船员们趴在乌黑的礁石滩上,沉睡着。此时此刻他们的身体正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修复着,以最缓慢与柔和的速度消除他们身体与心灵上的创伤。
没有人醒来也没有人发出声音。
仔细听去,似乎只有斯杰诺船长在小声嘀咕着什么“克拉肯发糖”。
.....
克拉肯体内的房间。
伊芙琳小姐正躺在一张天鹅绒床上,一旁的爱丽丝正在给她施放治疗术式。
在西弗森号货船的所有乘员里,唯有她受到了这样的优待。
但此时的伊芙琳,却并不轻松。
要知道她的身体比那些健壮的船员们要虚弱很多。
谋杀、船难、溺水......
这些都给女孩带来了太多的惊吓与恐惧。
突然的家族变故和连日的逃亡之旅已经改伊芙琳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而今天的恐怖经历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应该是一只对骆驼垂涎已久的恶狼。它撕咬了上来,冲破了女孩在精神上的最后一道防线。
让她彻底无法忍受,以至于在昏迷中坠入了无边的梦魇。
......
对于伊芙琳而言,人们通常所说的“家庭”或者“家族”是一栋房子,一栋光线昏暗,散发着老朽、腐烂气息的大屋子。
很多人住在这里,他们或是拥有那个名为“帕索里尼”的显赫姓氏,或是与某个“帕索里尼”是夫妻、主仆或是情人。
所有的人都使用着银制的餐具,在那个挂着历代家主肖像的大厅里,依次坐在一张长长的桌子上,就着笨重烛台上所发出的昏暗光线,十分优雅地吃着餐盘里那烹调精致的菜肴。
伊芙琳不喜欢那里。
甚至应该说她讨厌那个大厅中的一切。
与长桌配套的椅子硬邦邦的,坐上去会被木板硌得生疼,从而不得不挺直腰杆,保持起所谓“优雅”的姿态。
而墙上所悬挂的先祖画像们,也让伊芙琳感到了极大的压抑。家主们在油画上那被描绘的惨白的面孔,在吊灯昏黄色的烛光照耀下,显得诡异而恐怖。配合着大厅里木质家具的腐败气息。伊芙琳总觉得有渗人的亡魂在这里徘徊。
所谓的进餐也是虚伪的。因为所有的人都被繁文缛节所束缚着,用这支插吃菜,用那把刀切肉,一道菜吃下三口,就必须得撤下。虽然那每一道菜的价格都足以支付一个普通船工一周的辛苦所得,但为了帕索里尼家的体面,它们必须被倒掉。
比起这样,伊芙琳更愿意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大口咀嚼着牛角面包。
不过,除了伊芙琳以外。恐怕也没有什么人是真的想来吃饭的。
贵族的家教要求他们食不言饭不语,就连嘴巴咀嚼的幅度也不能太大。
这些被繁文缛节束缚的人们,唯一渴望的就是主座之上家主的问话。
唯有这一家之主开口,桌上的人方能说话。
他们的嘴中充满了曲意逢迎的赞美之词,他们谄媚地笑着、讨好着,只希望高高在上的家主能把属于家族的这块大蛋糕,多少赏赐他们一点。
伊芙琳讨厌这个地方。但有时却也有点期待。
因为她每天与父亲和母亲靠的最近的时候,也是唯一的机会。
在每天例行的晚宴上,居于主座的无疑是身为执政官与家主的保罗·德·帕索里尼。而能够接近家主本人的,则是他的亲眷与兄弟。
身为执政官最小的女儿,伊芙琳自然也能被安排在了与主座相临的区域。
虽然她与父母之间依旧隔了两三个兄弟姐妹的距离。
每当这个时候,伊芙琳就会注视着父亲那满是皱纹的面孔,如果没有特殊的事情。直到用餐结束,父亲都会一直待在哪里。
或许他会与几个人说话,但他绝对不会多看伊芙琳一眼。
与父亲截然相反的是母亲——那个五官精致、风韵犹存的女人。
她不会一直待在饭厅,每当例行的祝酒结束后她就会离开,连一分钟也不会多呆。更别提看她的孩子一眼。
威尼斯人认为年长者拥有更加丰富的经验与智慧,因此他们选举的执政官无一例外都是六十岁以上的德高望重者,这在后来甚至成为了一条规定。
所以保罗在当选执政官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六十二岁的老人了,这在执政官中甚至还算得上是年轻人。而伊芙琳的出生则是在保罗当选执政官的两年以前。
这是一场政治婚姻,为了能与政治能量相当的家族结盟以谋取执政官之位,保罗娶了伊芙琳的母亲——一个只有十八岁的少女。
这场婚姻注定是不幸的,甚至连伊芙琳的诞生对于他们而言都是个意外,没有人会想到,已经半截入土的执政官竟还有播种生育的能力。但这无疑加强了维系两大家族之间的纽带。
伊芙琳出生后,保罗就对自己年轻的妻子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态度,而那个年少的母亲也抱着一副“完成任务”的心态,开始纵情声色起来。对于妻子的放荡行径,保罗并不加以约束,因为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既然已经有了更加坚固的“纽带”,又何必去干涉彼此的生活呢?只要不太出格,默契一点对大家都有好处。
对于这个政治婚姻带来的女儿,伊芙琳的母亲几乎是唯恐避之而不及,在伊芙琳还处于哺乳期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亲自去喂过奶,而是完全将孩子交给乳娘照料。在伊芙琳稍微长大懂事一点之后,她便完全无视了自己唯一的骨肉。大概是这个孩子,会让她想起那形如枯槁的老叟伏在自己身上任意施为的感觉、那股难闻的老人味道。
因此,母亲对于伊芙琳的态度是冷漠、逃避与无视的。
伊芙琳曾想去亲近母亲。
有一次她悄悄地推开母亲的房门,却发现母亲正与一个年轻的男人激烈地亲吻着,而那个男人则是伊芙琳的一个远方表舅。
看到这惊人的一幕,女孩呆住了,既没有离开也没有进入。知道两个欲火焚身的人最终发现了这个小小旁观者的存在。
“出去!出去!你这老杂种的小娼妇!”
母亲那愤怒而仇恨的目光吓坏了伊芙琳。
她跑了出去,一路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哭了整整一夜。
见识了成人世界的黑暗,一夜之间伊芙琳成熟了许多。但在这个用金银、水晶、宝石装饰的贵族之家里,肮赃隐藏在那流光溢彩的表面之下。相辅相成,几乎无处不在。
与母亲的冷漠与仇视相比,执政官最初对自己女儿的态度还算是正常。
虽然可以看得出来,他不是很亲近自己最小的这个孩子,但也绝对称不上讨厌。每年生日与命名日,作为父亲的礼物都会送达到女儿的手上。在工作的空闲之余,他也会抽时间去看看这个孩子。
因此伊芙琳在没有母亲的的童年里,依然度过了一段还算快乐的日子。
直到她九岁的那一年。
那天,伊芙琳在父亲的书房里玩耍。
家族的财务官正抱着一沓厚厚地卷宗向执政官报告今年的收支状况。
好奇的伊芙琳也凑了过去。
身材肥硕的执政官满头大汗地梳理着厚厚的卷宗,他结结巴巴地复述着纸上所写的内容。而保罗则边听边皱着眉头。
“那里有问题,爸爸。”
伊芙琳毫不费力地就指出了一个被保罗和财政官都忽略了的严重问题。
“做的很好。”
执政官抚了抚女儿的头发,他一脸严肃地走出了书房。
至此之后,节日的礼物依旧会送到伊芙琳的手上,但执政官再也没有去探望过伊芙琳,一次也没有。
对于父亲的突然转变,伊芙琳显得很不适应。
但,逐渐地她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作为政治婚姻的产物,还是帕索里尼家的女儿。她注定将被作为政治筹码。嫁给某个能为家族带来利益的盟友。但盟友永远都是暂时的,总有一天会反目成仇。
将一个如此精明的女儿嫁给别的家族,无疑会给帕索里尼家族带来潜在的风险。
伊芙琳明白了,在这栋屋子的住户们眼里,没有什么是比家族利益更重要的。在家族利益面前,亲情是不值一提的。要知道就连她自己也是“家族利益”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