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硬地转过头,张宇城确认了身后墙壁上的弹孔。就在刚才,一颗子弹从他的右肩上方,几乎是擦着他的耳垂飞过去。
真正的枪械,实打实的子弹,怎么看都不像是开玩笑。
而打出那发子弹的黑发女子,一声不吭地将枪口移到对准他额头的位置,意思很简单,连一句废话都不用多说。
为了防止自己的额头变得和那堵墙一样,张宇城只能默默地举起双手,走进房间。在这种性命忧关的威胁下,去弄清眼前的面罩女人是什么人,为什么里面会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局面都变成了次要的事情。
而黑发女子,令人意外地,并没有立刻和他搭话,而是将另一只手放在耳边的通讯装置上,拨动了上面的旋钮。
“呼叫乌鸦,这里是夜莺,有身份不明的人员闯进现场。乌鸦,我需要你的解释,为什么没有报告?”她似乎在和同伴通信,讲的是英语。
从声音听来,军用面罩里面有变声器。
“乌鸦?该死!”
也很显然的,她没有得到回应。
黑发女子这才把注意转回张宇城身上,她稍稍向后方的窗户留意了一下,才缓缓开口了:“在外面盯梢的那个人,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这一次,她讲的是亚特兰蒂斯语,海心联校的官方语言。这个学校的学生都得在预科生阶段学过。学生们在各自的母语圈子以外,不分国籍,都用这种语言交流。显然地,黑发女子知道这一点,而且自己也会讲。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儿,张宇城也用起相同的语言,选择如实回答。
“不用装了,你是进来谈判的吧,公主的保镖?好吧,我得承认是我们疏忽了……我的队友断了联系,你们把他宰了?”
“我真不知道你在讲什么,什么保镖不保镖,我只是来送个笔记——”
“啧!”黑发女子用一记不耐烦的咂舌打断他的话,突然伸手一把抓过脚边的诺雅,把她提了起来,“搞清楚状况!她,亚特兰蒂斯的公主大人,现在在我的手上。到了这个份上,你跟我开这种玩笑有意思吗?虽然我的队友被你们抓住了,但别忘了我手上也有人质,而且更值钱,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亚特兰蒂斯……公主?”张宇城惊讶地眨巴眼睛。
海心联校作为让地上国家的学生学习海底国家技术的国际交流院校,通识课程中的时政课,就对亚特兰蒂斯有详尽的讲解。他对政治课不怎么上心,但也依稀记得亚特兰蒂斯是一个王国,也就说这个国家里面有着王室——且不论是政治吉祥物还是实权掌控者,都算得上国家门面的一帮人。
至于说这个海底人女生是亚特兰蒂斯的公主,张宇城是不怎么相信的。亚特兰蒂斯和地上国家正式建交才过去七年,地上世界对这个国家的关注热度依旧很高。这样的大人物,在以地上人学生为主的学校就读,会是件能上任何时政媒体头条的新闻。
但不管怎么样,这个女人的持械犯罪行为是摆在眼前的,而且她现在情绪不怎么稳定,随时都可能顺手一枪崩了手边的女生或者是自己的脑袋。
张宇城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开始分析眼下的状况。虽然不知道这个黑发女子拿着枪是想干什么,但首先从她的反应看,她似乎有一个在外面盯梢的队友,和她莫名其妙地断了联系。而自己很“适时”地在这个时候闯进了现场,让没有得到队友预警的她产生了误会。
对方手上有枪,身上似乎还藏着不少装备。而自己这边的装备,就只有一本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笔记本,大概除了扔人脸上让人痛一下就没有任何用处了。就算虚张声势,被对方用枪指着脑袋的劣势无法改变,最理想的手段是开启谈判。虽然是他在谈判学课程上只学了一点皮毛,但也聊胜于无。
“女士……”他润了润嗓子,谨慎地选择措辞,“请冷静一些,我可以发誓我说的是真的,我只是个来跑腿的一年级新生,你同伴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
女子没有应话,也丝毫没有放松架势的意思,就好像在说“你骗谁呐”。
“请想想看,如果说,我是个对你有威胁的敌人,还先手控制了你的同伴,怎么都不可能毫无防备地跑进来被你用枪指着吧?”
很有说服力的解释,让黑发女子明显有些动摇起来,枪口也稍稍向下偏转了一点。
没错,如果说他是什么保镖,先发现并制服了盯梢的人,那下一步的最佳策略应该是持械突袭才对,打她一个措手不及——最好就是直接从外面透过窗户里把她一发爆头,而不是大摇大摆走进来送人头。
而且亚特兰蒂斯政要的保镖,也不大可能会是一个明显来自地上国家的黄种人。
“把你手上的那个笔记本丢过来,还有什么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也拿出来。”她警惕地说道。
张宇城摸出口袋里的学生卡,夹在笔记里面一起扔了过去。
黑发女子接过来,检查了一下笔记本上的名字和内容,然后拿出学生卡扫了一眼,先对了对照片,看到上面名字一栏里面的汉字以及国籍一栏:“中国人……应届生?”她猛地抬头,“该死,还真的只是个一年级的小鬼!”
“所以我不是说了嘛。”张宇城苦笑,但接下来他又察觉到黑发女子的架势不见放松,甚至枪口再次移到对准他额头的位置,吊起的嘴角立刻抽搐了一下:“喂喂,我都证明自己人畜无害了,能不能别这样,一走火就是条人命好不好。”
“我不能……就这么放你走。”黑发女子缓缓地说。
这句话让张宇城全身的神经都开始紧绷起来,他下意识地盯住了对方扣在扳机上的手指。
像是注意到了他的反应,黑发女子又补充道:“但也不至于真的丧心病狂到射杀无辜人员,所以小鬼……”她顿了顿:“你得跟我一起走。”
“啊?”张宇城没反应过来。
“我说你得跟我一起走。”她重复道,“不能放你回去通风报信,把你绑在这里也难保不出岔子,所以我只能把你一并带走。”
“带走的意思是?”张宇城心里涌起了不好的预感。
“嗯?你没看出来吗?”黑发女子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比了比身边的银发少女,“这是绑架哦绑架,针对政要的绑架行动,我准备带着这丫头离开基地,现在还得加上一个你。”
张宇城下意识地看向名叫诺雅的海底人女生——身形娇小的女孩,比黑发女子矮了一个头,身上穿着白色的生物学院一年级制服,及肩的长发披散着。和所有体色素分布异于地上人种的海底人种一样,她有着银色的直发和赤色的虹膜,配合上白皙的皮肤和纤长的睫毛,看起来像是精致的陶瓷人偶。
张宇城意外地发现她现在似乎镇定多了,正偷偷打量黑发女子身上的装备,还时不时往他这边瞄一眼。
“她真的是亚特兰蒂斯的公主?”张宇城还是不怎么相信。
“你跑这里来给她送笔记,认识她么?”
张宇城摇了摇头。
“好吧,反正就算你认识她也肯定不知道。”黑发女子漫不经心地给他解释,“亚特兰蒂斯,虽然有议会,但国王还是有兵权的。他们的王室有一个很特别的传统,每一个有意竞争王位的王储,都必须隐藏身份在王国的军事院校就读并且毕业,获得军衔,而这所学校……”她用脚尖点了点地,“虽然主要面向其他国家招生,但也会从亚特兰蒂斯本国招收交流生,而且毕业生都有机会获得军队的军衔,也算是亚特兰蒂斯所属的军事院校。我们调查了很久,才确认真的有王储在这里就读。事实上这小丫头在这所学校就读的档案是伪造的,笔记本上的姓名也是假的。”
张宇城再次看看诺雅,发现她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做出否认的样子,这无疑让黑发女子的话多少有了一点信服力。
然后他马上,或者说终于想到了一个要命的问题——黑发女子的身份:“你们?新人类战线?”
要说真的会对现今和大多数地上国家交好的亚特兰蒂斯的政要下手的势力,首要的嫌疑犯便是如今和盟军为敌的“新人类战线”了。
“我看起来像变种人吗?”黑发女子嗤笑道,“具体的我不能回答你,我只能告诉你我们不是恐怖分子。”
从绑架政要的瞬间开始你已经是了好不好——张宇城把这句吐槽压在心里,继续提问:“那你们准备把我怎么样?”
“不会让你缺胳膊少腿的,放心,当然前提是你得老实。”女子回答,“我们也不想把事情搞大,只要公主的‘赎金’到位,你就会和她就会在安全的地方被释放。我们的要价不高,顺利的话在我们那里待上不到两个星期,你们就能平安无事地回来。”
张宇城低头,在心里掂量起来。
两个星期,算不上很长的时间,回来的时候甚至连夏季特训都还没结束,而且还能被保证人身安全。这么看来,配合是最明智的选择,完全没有必要在这里拼上生命危险把对方惹毛了。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这位绑架犯小姐的话诚实可信。
黑发女子再次拨动通讯装置的旋钮转换频道,用英语开始了通信:“报告鸟巢,这里是夜莺。‘孔雀捕获行动’出现突发状况,乌鸦失去联络,现场闯入无关人员一名,已被控制,初步判断为联校学生,无武装。为保证行动不受影响,请求对其实行FAAT(强制收容与转移),请指示。”
大约数秒过去,她似乎是得到了批准,在那里兀自点了点头:“Yes Sir!行动沿用方案A,‘孔雀’与临时人质一名,实行FAAT,现在向预定地点移动!”
通信结束后,她抓过一直没动静的诺雅,对着两人说道:“你们两个,从现在起走在我前面。出这个房间,沿走廊到另一头去。要一直在我的视野内,按我说的路线走,如果你们谁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我会射击那个人的左脚,再有,就右脚。”
诺雅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当然实际上因为嘴被封住也说不出话来。
“别想了小鬼……”黑发女子又朝还拿不定主意的张宇城晃晃手里的枪,“我想你应该清楚自己的立场。不管怎么样,你都没有拒绝的权利。”
张宇城突然猛地抬起头。
黑发女子先是被吓得耸了耸肩,随即张口骂道:“你反应那么大干什么!想吃枪子吗?”
然而张宇城却没有理会她的怒喝,反而眉头紧锁,视线移向天花板。
“有奇怪的声音……”他喃喃说道。
“什么?”
黑发女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实验室里面不停地响着外头狂风的呼啸,还有年久失修的推拉窗在风中抖动发出的令人不快的吱啊声,还能有什么声音?
不对,真的有。就像落在水面上的一粒浮尘,不集中注意力的话便无法察觉。刻意去听的话,确实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来自天花板上的方形通风管道。
她稍稍抬头。
很多实验室都会配置通风管,为了在必要的时候疏散在室内扩散出来的有害气体。这个实验室的通风管,是一段贯穿整个房间四十厘米见方的金属管道,表面锈迹斑斑。
能听出声响的源头在移动,逐渐地接近到他们的头顶。
这时黑发女子猛地举起持枪的右手,扣下扳机,砰地一声子弹出膛,在通风管的铁皮上打出一个洞。
这种“管那是什么玩意先他妈来一枪”的雷厉风行让她身边的诺雅一下子瞪大眼睛,站在她对面的张宇城也同样诧异,一脸“大姐你这么简单粗暴不太合适吧”的表情。
“这个大小,人怎么钻得进来?”注意到两人投来的视线,黑发女子若无其事地说道,“多半就是一只老鼠,紧张什么?”
粘稠的液体从子弹打出的空洞中渗出,滴落,从她的面具前划过,打落在她的脚边。
三人下意识地低头一瞥,然后不约而同地僵住了。
滴在地上的是一滩墨绿色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