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楼的屋顶上,诺雅站在倾盆大雨中,听着通讯器里的对话,开始慌了。她支援不到张宇城,逃跑的时候她把狙击枪抛掉了,而手枪的射程又差一点。
她抓着栏杆朝伊莎贝拉急切地喊:“你快去帮他啊!”
现在最可能救得到张宇城的,就是身着单兵式装甲的伊莎贝拉了,大多数型号的单兵式装甲虽然还做不到自由飞行,但也可以靠推进装置在空中侧向移动然后靠冲击吸收构造迫降,就像刚才她像流星一样落到这个屋顶那样。
但伊莎贝拉却反而诧异地回看诺雅,虽然诺雅不可能看得到她的表情。
“丫头你在说什么?这边可还有一只异兽藏着呢。这是‘驯兽师’设计好的,只要我过去了那只异兽就会跑出来杀你啊,你难道要拿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她在惊讶这个印象中心思缜密的女孩此刻竟然会没看出来形势。
“我还有一把源石手枪……”
“源石枪不能连射,也不一定能打出致命伤,你打偏一次就死定了!”
“那你难道要我看着他死吗?”
“丫头,你现在需要冷静一下。我们的目标是保证你的存活,这次的行动你是最优先被保护的对象。”伊莎贝拉强压住心中的情绪,尽可能让语气平静,“一个行动必须要贯彻目标,只要是为了保证目标达成,即便是牺牲下级去保证上级的安全,也应该是值得的。”
诺雅震惊地看着她,然后怒上眉梢。她盯着伊莎贝拉的面甲,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不是我的下级,他是……是我重要的朋友,我绝对不会舍弃他!如果他死了,你们也别想全身而退!”
“你这是意气用事!你以为我想看着他死?”伊莎贝拉终于忍不住了,吼了回去,“你还没想明白么?以我的立场,要我在你们之间选一个人活下去,我只可能选你,和你是怎么想的没有关系!”
诺雅还是瞪着她,却没再说话。
佣兵们需要的只是“他们成功保护了诺雅”这件事实,即便事后诺雅违反信用不为他们提出特赦,他们至少也会有讨价还价的筹码。从道义的角度他们自然不会希望张宇城死,但以他们的利益权衡,张宇城的命和诺雅的是不等价的。
“不要强迫她了,诺雅。”张宇城在频道里插话。
诺雅脸色微变,稍稍冷静下来。
“宇城你……”她轻声问道,“你有办法马上打倒他吗?”
“很遗憾,恐怕不行……”张宇城看向不远处的扶着窗边大口喘气的时越。
一个心脏毁了都能撑住的“食尸鬼”,恐怕唯一的要害就是大脑了,无论是拧断颈椎还是划开动脉和气管都没法让他当场死亡。异神兵的骨骼强度也要超过普通人,在刚才一分钟内张宇城有两次重击时越的头部,也没能造成像样的伤害。要在三十多秒内赤手空拳杀掉这么一个目标,很难,更何况时越还会抵抗。
时越现在站在窗边,似乎是准备在形势不妙的时候随时破窗跳下,十几米的坠落伤害并不足以让他当场毙命。
“我需要帮助,你有办法吗?”张宇城问。
“我?”被突然提问,诺雅一时竟有点不知所措。
“我觉得,你或许能想得到。”
诺雅怔住了。
不是经验丰富的伊莎贝拉或者佣兵队长,张宇城把希望寄托在了她的身上。
这是第一次有人主动依靠她。“父母”出于王室的传统和道义收养她,而她对他们而言则是个可有可无的女儿。支持她的政要们,并不是认为她更有希望和能力,只是出于立场反对王兄继任王位而已。而小时候最亲近的王兄,也从来只有她去依赖对方。
是因为她曾在其他人束手无策的时候逆转了那个绝境,又或者是因为她刚才的那一番发言,这个和她才认识了一天,在她孤独无助的时候伸出援手的男孩,就觉得她可以改变什么。
诺雅突然平静下来,回复到可以冷静思考的状态。
是啊,她怎么能在这里手足无措地看着那个男孩死去呢?她曾经做到过的,那种足以让人相信她的事情。
在隧道里的时候,在那种绝境中,是她想出了对策,是她持枪站在张宇城的背后,为他作出关键的掩护射击。
射击……距离……支援……杂乱的思绪一下子清空,只剩几个关键要点,很快,一个想法在脑中清晰地浮现出来。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口说道:“我手里有一把源石手枪,最大射程是五十米,大概刚好能水平打到教学楼的外墙。你那个位置到我这里有仰角,所以射程不够。我需要目标更接近一些,水平方向的话大概需要六米……最少也要有四米,我现在能看得到他站在窗户边,你能把他从那里扔出去吗?”
即便是源石枪的弹道不会受风力的影响,诺雅提出的是一个相当有难度的射击——从接近射程极限的距离射击一个抛物线物体,而且有效的射击的地方仅限目标的头部,只要判断上有一点偏差就会彻底失手。
“有点难……不过有一个有些冒险的方法,应该可以做到。”但张宇城没有向她确认是否有把握打得到。
“那我们就赌一把。”
诺雅说完就横抬左腿翻过栏杆,站到了栏杆外头,只消踏出一步或者台风从背后给她来一下她就会从二十多米高的屋顶掉下去。
“喂喂喂喂!”伊莎贝拉被她的动作吓得几乎从地上原地跳起来,赶忙上前抓住这个不要命的家伙。
“扶住我,我要从这里狙击!”诺雅大声说道。
伊莎贝拉愣了一下,随即双手下移,隔着栏杆箍住了诺雅纤细的腰。
在如此紧急的时刻,她却很不合时宜地察觉到她们现在的姿势有点像某个很经典的动作,源于大约四十年前的一部老电影——《泰坦尼克号》。
然而这里没有艳丽的夕阳也没有被染红的海平线,只有磅礴的,冰冷的风雨。此外这边的女主角的样子看上去一点也不浪漫,她没有像剧中模仿天使那样双手水平举起,而是朝前端起了一支手枪。她眼神凌厉地俯视远处的目标,狂风吹乱了她被雨水浸透的头发。
与此同时,在教室里,张宇城深吸一口气,稍稍压低了身子。
看着他这个势头,时越不由得紧张起来,绷紧了神经。
曾经的友人最后的对视,谁都没有说话。
张宇城突然抓过身边翻倒在地的一张课桌的桌腿,竟然单手将二十斤重的金属课桌抡了起来,朝时越掷去。
半空飞来的课桌遮挡住了时越的视野。时越没有躲闪,反应迅速地伸手向上一推,挡开了课桌。课桌从视野移开的时候,他看到了已经冲到面前的张宇城,条件反射地挥拳反击。
张宇城猛地压低身体,以分厘之差躲过拳头,用肩膀顶住了时越的腹部。他向前冲的势头不减,用摔跤术的技巧全身发力,像头蛮牛一样把时越整个人顶了起来,然后顺势奋力一跃。
清脆的玻璃破碎声响起,两个人一同冲破了窗户,暴露在狂暴的风雨中。跳出窗户的瞬间张宇城又在窗框上踩了一脚。
他背后的教室里,异兽破门而入。
两人向外飞去,在空中的时越感觉到了危险,慌忙之下肘击张宇城的背,想让对方放开自己。
张宇城真的放手了,放手的同时还将他向外推了一把——把他推进了诺雅的射程里。
心脏悬空般的失重感同时侵袭了两人的身体,他们开始下坠。
五十多米外的屋顶,诺雅瞄准了目标。这一瞬间她全神贯注,耳中风雨声消失,世界一片寂静,就好像二十多个小时以前,她直面那头直冲而来的“耶梦加得”。
她扣动扳机,肉眼难以看到的能量束自她的枪**向远处,从后脑贯穿了时越的头部。
原本还在冲向两人跳出的窗户的异兽猛地停住了,像是化作了石雕一般一动不动,因为前一刻还存在于它们脑中的“驯兽师”的意志突然消失了。
张宇城在半空中仰卧着,瞳孔里映着加速远去的黑色天空。
诺雅和伊莎贝拉都听到了接连响起的,人的身体打在水泥地面上的声音。
“宇城!”“小鬼!”
无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