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2年8月,中国上海外滩,Square酒吧
留着小胡子的调酒师正在犹豫着该不该提醒一下吧台前的客人,这个把头发染成酒红色的女人刚刚点了第十九杯加冰的杜松子酒,她喝下去的酒足够放倒三个自诩有点酒量的男人,更可怕的是她那种喝可乐一样的势头——喝十八杯烈酒她只花了不到二十分钟,足够让人因为酒精中毒上担架抬走,这让调酒师有点怀疑这女人是不是打算在这间酒吧里自杀。
但女人催促似地瞥了他一眼,他就不由自主地把话咽了回去,默默地再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烈酒来。女人长得明艳动人,看人的眼神却莫名地让人不寒而栗。她独自坐在这里的二十分钟里也曾有几条好汉跃跃欲试地准备上前搭讪,但每当他们走近过来的时候,这个女人都会像背后长了眼睛似地回头瞪对方一眼,好汉们一个个望而却步。
调酒师选择继续上酒的另一个原因是女人的酒量,十八杯烈酒喝下去女人还是没有丝毫醉意,面色也没有什么变化,那些酒像是流进了一个无底洞。看上去继续喝下去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见识过各路酒豪的调酒师也不禁开始好奇她究竟能喝下多少。
女人端起第十九杯酒,一饮而尽。
高大的男子从她背后走来。他踏过看上去淌着清澈泉水的舞池,鞋子和裤脚却完全没有沾湿——泉水是设置在舞池里的全息投影装置的效果,十分逼真,人走进去的时候甚至还能溅起水花。这种装置在最近的五年间逐渐得到广泛应用,成为各种餐饮娱乐场所用来招揽客人的新宠。在特定的活动和节日里酒吧还会放出和主题相应的特效,比如万圣节的时候客人们就能看到许多像是披着床单的鬼魂在店里四处飘荡,而在十年前,这些店面争相引进的“高新产品”还只是用智能机器人包上硅胶做出的美女服务员。
男子走近吧台,站在女人身后。女人一反常态地没有回头瞪他,而是一脸慵懒地侧过身,抬头打量眼前的男子。男子面带微笑地微微欠身,将脸凑近女人的耳边,和她说了几句话。
女人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柔和起来,她轻轻地勾起嘴角,眼波流转。她微微侧头,也和男子说了什么,然后转头看向调酒师,用手指点了点吧台,示意结账。
调酒师报出了账单价格,男子很自然地掏出钱包抽出一小叠钞票放在吧台上,同时示意无需找零。调酒师稍稍愣了一下——在这个各种帐号支付手段业已普及,甚至可以直接用指纹付钱的时代里,会用现金进行大额消费的人已经不多了。
女人站起来,挽住男子的胳膊,两人贴着离开了吧台。调酒师收起现金,目送他们走出店门,转眼就把这对客人忘掉了。女人也许就是在等这个认识的人,又也许是一下就和男人看对了眼,他们或许会换个地方继续寻欢。相似的事情每天都在这间酒吧里上演,除了女人酒量惊人外真没有什么可在意的。
※※※※
酒店房间的房门被推开,酒红色头发的女人袅袅婷婷地步入房间,在酒柜里摸出一瓶威士忌,走到墙边的长沙发前坐下。
男人在她后面带上房门,没有急不可耐的冲上去抱住女人,也没有去拿出酒杯和她分享烈酒。非常反常地,他脸上的笑容隐去,表情变得坚硬冷峻。他快速地扫视房间,然后开始仔细地检查墙壁、天花板还有家具的底下和缝隙。
女人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做这些事,兀自拧开装着烈酒的玻璃瓶,大口大口地灌酒。
男人从房间检查到卫生间,走到窗前,这间地段好又位于高层的酒店房间价格不菲,透过窗户可以俯视这座东方不夜城的璀璨夜景,但男人只是警惕地张望了一番,就拉上了窗帘。
最后他走到女人面前恭敬地站定。
“你知道身体变成我们这样最大的坏处是什么吗?”女人提起了话茬。
男人没有回话。
女人摇了摇只剩下半瓶的威士忌:“就是很难喝醉啊。哪怕是摄入致死剂量的酒精,都会在几分钟内代谢分解掉,喝醉的感觉也就只能持续那么点时间了。真让人怀念以前……”她又灌下一大口烈酒,然后把酒瓶放到沙发边的茶几上,“现在可以讲了,提前要求接头你是有什么要汇报的呢,二号?”
“从一号那里传来的汇报,两个星期前四号负责的行动失败了。”被称作二号的男人回答。
“我记得他是接了杀人的任务,什么程度的失败?出手了没有?”
“出手了,被联校的人发现了,暗杀失败,没能逃出。”
“这蠢货是要把整个情报网都毁了么?我就说战后进来的新人都不可靠。”女人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最好是告诉我他已经牺牲了,这样大家都省事。”
“四号他……确实是死了……”二号咽了咽喉咙,“但不是自杀的,他是被击毙的。”
女人突然对这句话起了反应,她站起来,抬头和二号近距离对视,目光森冷:“你的意思是,一个‘适格者’死了,尸体没被处理掉,还落进了军队的手里?”
“……是的。”
女人的眼中突然变得杀气腾腾,她反手一巴掌扇到二号的脸上。
血沫随着这一记耳光飞溅起来,二号整个身体都歪了过去——用耳光形容这一下似乎还不太确切,二号的脸颊被直接削去了一大块,伤口从耳边延伸到嘴角,臼齿从里面露出,相当骇人。
普通人类的手掌自然是打不出这样的伤害的。女人高举着的右手手背不知何时覆盖上了骨质的外壳,许多坚硬的突刺长在上面,沾着鲜血和刮下来的皮肉。
“‘碎片’落到了军队手里,你现在站在这里却像挤牙膏一样报告这件事。在谍报部门混了几个月你也学会拐弯抹角地请人擦屁股了是不是?真有种啊。”女人冷冷地说。
二号端正了姿势,他的脸上的皮肤下面有什么东西开始蠕动起来,伤口的断层里伸出了许多黑色的条形物体,逐渐连成一片,填补了伤口。
一名食尸鬼种的异神兵。
“尸体被王国情报局带走了,一号接触到了尸体,但没有感应到‘碎片’,目前也没有在内部查到相关的研究项目。”二号无视自己脸上的伤口低头继续报告,“赫兰岛基地里也没有找到,似乎是有人把‘碎片’采集走了。”
“中间有谁经手了四号的尸检?”女人坐回沙发。
“这是当时在赫兰岛基地的研究人员的名单,和他们的档案。”二号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折叠起来的纸质报告。
女人接过去做回沙发,摊开报告扫了一眼,很快就锁定了重点:“职位最高的这个教授,杨以琼,目前在什么位置?”
“她六天前回到中国,去了在档案里写到的北山研究所,她目前是那里的代理所长。”
“从联校转到中国境内来了么?难怪你会找我给你们擦屁股……好了,从现在开始你就跟我一起搞这个该死的善后工作。接下来改线上联络,每天汇报,三天内给我确认好‘碎片’是不是在那里。还有,把所有潜伏的‘适格者’召回,让他们脱离。”女人把视线移到二号身上。
“全部?”
“当然是全部,四号的尸体被拿去分析,所有的军队迟早都会知道你们这帮‘食尸鬼’的卧底手段,情报网已经完蛋了,不回来难道还等着被审查么?”女人嘲讽似地吊起嘴角,“还有,我需要你从里面召集一些人手,越多越好,还有能用的‘宠物’。如果‘碎片’是在那间研究所,我们就得登门拜访一下了,把‘碎片’抢回来。”女人说着举起覆盖甲胄的右手,化手为刀做了一个向下砍的手势,“准备得充分一点,最好不要留活口,说不定他们已经从‘碎片’里面研究出什么东西了。”
“明白!”二号站直行礼。
“现在把自己的脸收拾干净,从我眼前消失,把‘垃圾’带出去烧了。”女人递还了纸质报告。
二号收起报告,走到试衣间前,掏出帕巾抹掉了脸上和下巴上的血,原本血肉模糊的脸颊已经被共生体修复得完好如初,只是皮层看起来要比脸上其他地方新一些。
他最后向坐在沙发上的女人低头致意,离开了房间。
独自留在房间里的女人向前伸直右臂,面无表情地端详被血沾染得殷虹的异形右手,就像刚涂了指甲油的普通女孩那样。
她拿过茶几上的酒瓶,一口喝完了剩下的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