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夜征途在做什么呢?若是以为夜征途单纯的想成为用来朝拜的偶像,那么也就太没有意思了。
与某些穿越到过去只想着怎么给皇帝下跪的人不同,在他曾经生活的国度里,那些前辈们教会他更多的是如何站着,而不是跪着。
曾经他也不在乎这些精神遗产,但经过几年乌萨斯和邪魔的混合双打后,就是条狗也应该明白什么才是真的对自己有用的东西了。
夜征途在原先的世界里,看过有关于被精神扭曲后的小说。
他当然不知道这种感觉,也就只能幻想这样的人是在精神上出现了问题。
然而,当现实发生在他的头上时,他才发现这是难以忍受的痛苦。
有一次夜征途在村庄上布道,过程中十分顺利,没有任何阻碍。
夜征途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突然看到一个乌萨斯青年向他请教问题,大概是有关于他是怎么看待统治这片大地的。
在解答完过后,救赎者安德烈化为实体,好奇的询问夜征途刚刚到底在和谁说话。
还有一次,他突然看到一群人向他冲了过来,他原以为是乌萨斯的刺客袭击,结果跑了半天之后,身后一个人都没有。还有人问他到底在逃离什么。
在被邪魔精神扭曲无数次后,夜征途大部分的精神几乎被摧毁,让他变得呆滞如木偶,但剩下来的精神顽强到几乎上都不敢置信。
但无论如何,邪魔现实扭曲级别的痛苦时常让他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人生是极端悲观的。夜征途来到泰拉大地就是最好的证明。
在此之前,他只是个普通人,连怎么用木头生火都做不到的普通人。
如果对十年前的他自己说,他将会成为无数人心中的信仰,那么他一定会回答一句——诸神死了。
如果神没有死,那为什么现实的一切那么不可理喻呢?
夜征途渴望着必然,渴望着一切的事都是必然的。
为什么自己会来到这个世界?因为这是必然的。
但最终的事实是一切比肉鸽里的骰子还要无序。
他有金手指,然后就把无数追随他的人送进了名为战争的火坑。
他有远大的理想,然后看到它刚有起色,就瞬间因为外力而破灭。
他有无数先哲的精华,然而哪怕他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依然无法接受。
十年时间足以让一个躺在床上的废物变成数万人的信仰。
那到这时,他还是他吗?
夜征途还是夜征途吗?
当事态发生的一切都在走向毁灭的边缘时,他是否还能有强大的精神力去执行自我赋予他的使命?
夜征途现在呆在科雷马的教堂办公室里工作,那疲惫的身体坐在老旧的椅子上,面前的桌子上四处乱放着他胡思乱想的草稿,时有救赎者为他递上一杯热茶。
天气寒冷,自然不用多说。
外面此时是黄昏,透过窗外看去,太阳正在懒洋洋的抛洒着它最后的光辉。
夜征途哈了一口气,下一秒钟,一个披风就突然飞了过来,盖在了他的身上。
周围不是只有他一人。救赎军寸步不离的守卫在他的身边,为了不打扰他的思考,他们暂时变成气体环绕在他的身边。
夜征途早已意识到了问题。
如果他继续用脑中另一个世界的知识来滋补这片思想贫瘠的泰拉大地,那么泰拉早晚会被另一个世界的哲学者们所震撼的。
而这也不是没有代价。
“如果我继续向那些先哲们求助……各式各样完全相驳的思想会在我的脑中互相厮杀,足以造成比邪魔还要可怕上数千万倍的精神痛苦。到那时,我的源石技艺和思想都会被潜移默化的改变,但是为了这片大地上苦难的人们,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夜征途在痛苦与更痛苦之间,选择了前者。
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他也只有坠落一个选择。
夜征途像是打开了脑中的闸门一样,拥抱了新的思想,哪怕他知道这新的思想十分危险,但他也依然无所畏惧。
到底是不可战胜的精神强者,还是看似坚如盘石的沙土。
拥抱了太阳,也就能见分晓了。
那新的思想是温暖的。如果用语言形容,那就是像最洁净的太阳一样光芒万丈。
然而,夜征途马上就发现了端倪。
这种思想的安抚不是稳定秩序的太阳,更像是一颗威力恐怖的炸弹,它以摧枯拉朽之势毁掉夜征途曾经好不容易为自己构建的一切信仰。
如果稍有不慎,夜征途就会瞬间变成一个坠入万丈深渊的疯子。
这种思想,就是伪装成太阳的一颗原子弹。
它既具有着巨大的破坏力,又拥有着取之不竭的精神能量供夜征途使用。
人总是有三种变化的。
先是骆驼,随后是狮子,然后回归孩童,最终将会化身为超人。
然而,人是不可能会成为超人的,因为人的肉体有极限,只能无限的接近于超人。
那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夜征途如是说道:
“人的精神就是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中寻找目的地的懦夫。但无论如何,人精神的第一步是骆驼,那么这是什么意思呢?
“对于怀着敬畏之念的精神,强力的、负重的精神,有许多重负:精神的强力渴望重的、最重的负担。什么是重负?负重的精神这样发问,于是它像骆驼一
样跪下来,甘愿被装上很多重负。”
夜征途身边其实不止他一个人,那些吞下邪魔核心的救赎者们化为无形的空气,守卫在他的身旁,虔诚地聆听着他的演讲。
夜征途缓缓的起身,走出了科雷马村的教堂,告别了当地的济世委员会。
一些十字军提出想要随身保护他们亲爱的圣父,然而,他也只是微笑着摇摇头,独自走向了在乌萨斯眼中视为死亡的雪原。
夜征途披着大衣,慢悠悠的走向更北的方向,他的双眼看向即将进入黑夜的天空,思索着自己的问题。
就这样走了一会,他看到了一座雪峰。夜征途没有想到在乌萨斯也会有雪山,远远的山峰若隐若现,于是他将目标锁定在那里。
在路上,他继续说道:
“骆驼显然是不知道,那些一切对它的要求都是以“你应当”的方式呈现的。这些强迫的命令披上选择的外衣,而人们或者将其称之为世俗的价值观,或者称之为天生就有的传统,或者称之为环境所迫的诸多因素。
“但是它们都无一例外,没有通过命令的方式呈现给受骗者,而更多的是一种理所当然、仿佛万古不变的道德体系来指挥骆驼该如何“你应当”。”
“它们的伪装几乎是完美的。通过欺骗骆驼尚且不灵光的思想,它们所说出来的话,逐渐抬高到万古不变的真理。
“那些话语看似是在为迷茫而负重的骆驼指引方向,实际上是在潜移默化的毁掉它的灵魂,让它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自己的生命。
“如果骆驼继续接受着世俗的你应当活着,它最终迎来的不是救赎,而是将渴死在沙漠的深处。再也无法翻身的死亡。
“哪怕是骆驼想要成为巨龙,奴隶想要成为主人。那也永远都是巨龙的奴隶罢了。
“也就是说,骆驼是作为奴隶的人格。”
夜征途边走边思考着,发现他居然已经走到了山峰脚下,茶杯里的水已经冻成冰了。
他仰望着山峰,找到了向上的路,虽然不知道山还是路到底是是真是假,但他还是一步又一步的往上走。
路上全都是夜征途的脚印。
“欺骗注定不是永恒的,它不能像事实一样,编出无数个环环相扣的逻辑去欺骗世人。
“在冷漠的沙漠里行走了一段时间后,有些骆驼注定不是愚笨的,或者说机械的服从。他们会意识到,“你应当”不是他们想要的东西,或者说不是他们的目的。
“骆驼意识到了“你应当”的荒谬后,他的第二变化也就会开始,这就是狮子。
“狮子是追求自由的。这自由是思想上的自由。狮子是搏斗的,战斗的,是不屈服于“你应当”的勇者。这个时候驱使狮子的,是他以自我心中的“我可以”。
“当狮子在泰拉大地的荒野上漫步时,他会看到统治泰拉的是一条巨龙,这条龙的名字就叫“你应当”。
“所有人都是巨龙的奴隶,是被强加奴役的骆驼。多数人恐惧巨龙,但狮子不是。于是,狮子便开始与巨龙搏斗。
“这是不轻松的。巨龙常年以来的“你应当”像是辽阔的大沙漠,而狮子与之搏斗的“我可以”则像是一株刚发芽的树苗。
“前者早已习惯统治,而后者才刚刚看清真相,所以二者的力量一开始是不成正比的。但毫无疑问,哪怕是最稚嫩的幼芽也是以摧毁荒野为目的的。
“狮子不断地与巨龙战斗,同时也学会了巨龙的统治方法。知道该如何控制骆驼,或者说直白一点,就是是如何奴役骆驼。
“但狮子注定是狮子。他战斗的意义,既不是巨龙,也不是世人强加给他的负重。他就是狮子,勇猛刚强、绝不妥协。”
夜征途话音刚落时,乌萨斯的天空雾蒙蒙的,向上走的道路也看不清。
下雪了,白花花的。
风雪也许会有加大的迹象。
夜征途在山腰找了个地方,在那里挖了一个洞,钻了进去,亦如同他刚来到泰拉大地时的那样。
他在洞里面坐下,吩咐安德烈道:
“派一个人去科雷马的村庄里,天空可能要下雪了。”
安德烈从空气中化为实体,接受了命令。临走前,他好奇的问道:
“圣父,天空很晴朗啊。完全不像是会下雪的迹象。”
救赎军之所以敢质疑夜征途,是因为他喜爱与人攀谈,所以他不会拒绝别人对他的询问。
而现在,听到了安德烈的话后,夜征途心头一惊,但是他马上就将震惊压在了心里,没有流露在表情上。
“你看不到,找个人去吧。”夜征途最后只是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