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梦了。
在一团虚无之中,夜征途看到了那个微笑的他,他是一个少年,像是信标一样等待着迷失在大雾中的旅人,等到披着红袍的夜征途一瘸一拐的走到少年面前时,他的慈爱与呵护愈发强烈,像是暖冬的残阳照耀着她贫瘠的灵魂。
夜征途看不到他的脸,就像她永远看不见所有记忆的主人。
即使她拥有了无数的知识,但也只能用猜测的方式,揣摩少年的真实身份。
他是谁呢?
总之,在一片虚无中为迷途之人指路的人,不是恶魔就是天使。
“你是谁呢?”夜征途终于开口了,她是忍不住孤单与清冷的。
少年却没有回答。即使无法看清他的脸,夜征途也明白他是在向着某个方向微笑。
他宛如加速至过去的虚无,同时也像是割裂一切的未来。
一切的美都是有极限的,然而概念的美又是无限的。
正如同绝对的圆在现实中不存在一样,现在存在于夜征途身体上,主宰他肉体的是一位无辜的少女。
少女是无辜的。
她是夜征途记忆与知识所抚育出的新生儿,只不过新生的代价,是如同昆虫一般,将身体作为养分哺育儿童。
夜征途如同是被吃掉的雄虫,为孩子献上了一切养分。
“可以了,没有答案就让我醒来吧。”
梦消失了。
夜征途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旅店的床上,身上本来充满酒气的红袍不见了踪影,被换成了一件干净的长衬衫。
夜征途疲惫的支起身体,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她旁边,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
“凯尔希,你这样很像变态。”
凯尔希沉默了一秒后,回答道:
“不,我的下限很有可能是你们部分族群的上限。在疯狂这方面上,我向来无法理解你们。”
“所以说你现在为什么盯着我?”
“为了你的精神安全着想,我本来打算直接将你带到切尔诺伯格医疗院,但考虑到带走一名公民的冒失举措,会直接引起神授国当地政府的不满。为了保持与公民大会之间的友谊,同时也是出于为这片大地未来布局的展望,导致我不得不采取这种保守性的治疗方式,短暂的——”
夜征途听懵了,抬起手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
以凯尔希的傲气来看,夜征途没指望过这种方式有效,但凯尔希喋喋不休,像是打字机般毫无感情的电报式发言居然真的停止了。
这倒是让夜征途啧啧称奇。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能让自己一个人痛苦。
“凯尔希,不好意思,我没听清楚,你能再详细具体的重复一遍吗?”
“……根据你的面部表情来看,我怀疑你的精神恢复正常了。”
“所以我能离开吗?”
夜征途刚想起身,就被摁住了。
“不能。”
“嗯…好…但我能问问理由吗?”
凯尔希的发言总是像电报一样精炼,但她第二次迟疑了。
“你……记得多少?”
夜征途思索了一下凯尔希的话,反过来问道:
“你觉得我会记得什么呢?”
“如果是这种试探话,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互相折磨了。”
“……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可以。只要合乎常理,并且我能回答。”
夜征途早就有一种怪异感了。
虽然原世界的“他”生活在一个较为安稳的地方,平生半辈子也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是一个连生火都不会的普通人,就连来到泰拉都是因为游戏抽卡运气太差,导致莫名触电的狠人。
但是“他们”毕竟是真的。
不要认为拥有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和知识是一件好事,哪怕你能完全的掌握它。
这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夜征途在跟炎国人聊天时,要是有人提到了“皇帝”这个词,她的心头就会猛的一紧,立刻闭上嘴巴,这种对上位者的恭敬和恐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还有有一次散步时,突然看到有人跑步接近她,夜征途会下意识的去摸腰间,试图抽出什么武器。直到那个人从她身边走过,她的眼睛还始终没有离开那个散步者的背影。
还有在吃饭的时候,夜征途总会疑神疑鬼,用银针去扎一下食物,然后观察有没有变色。即使知道别人毒死她没有好处,她的思绪也控制不住的往这方面上想。
最严重的还是跟人说话的时候,如果对方不使用敬语,她会本能的以为对方是在瞧不起她,或者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夜征途已经十分的努力控制自己了。她尽全力不往这些方面上想,但这些东西已经像是本能一样刻进她的身体里了,让她正常的生活都难以继续。
如果前面只不过是生活习惯上的插曲,那么接下来才是真正让她痛苦的根源。
“我不想要权利,我也不渴望它。我只想做个普通人,我只是……”
但夜征途骗不了自己。
她可以是皇帝,也可以是总统,或者是其他什么最高统治者之类的。
都可以。
夜征途享受的不是权力的控制欲和所能带来的财富,她只是单纯的想要成为所有人的中心,并且被所有人依赖着。
我应当成为所有人的中心……
不过,夜征途还是保持理智,克制这些没来由的欲望。
抛开记忆中可能虚假的信息不谈,来到了这片大地上,她就必须要顶着夜征途和他们的记忆,适应这片大地的生活。
虽然生活条件上比不了原世界,但至少目前,她觉得这片大地还可以。
是的,比服侍天子那时候真的算好了。
每天能吃到精米饭和上好的异国香料,而且还有味精这种人间天味……
对比狼油烤狗肝、蚂蚁卵酱、生鱼片、狗尾巴草饭,还有王八汤与浊酒(以上食材,配上青铜鼎实用更佳)。
还好,其实还好,真的。
“曾经有两次决定前文明命运的战争,那个时候人类还没有跨入星河,你知道吗?”
凯尔希看了一眼夜征途后,迟疑的答道:“不是只有一次吗?”
“一次?”
夜征途怪异的重复了一遍,她觉得可能是自己解释的不够清楚,于是又问了一遍。
但得到的答案是一样的。
“那场被称之为终结一切战争的战争,在战争持续了整整四年后,双方都没有取得胜利。”
“然后呢?”
“这场被前人类称之为“世界大战”的战争,几乎将整个世界都拉入了战争的炮火下。我尽可能用你能听得懂的比喻来介绍这场战争。”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长达四年的战争后,高卢军崩溃,发起兵变,陷入了各派系的混战中;乌萨斯皇帝身患血友病去世,失去君主后,乌萨斯逐渐陷入了混乱;卡兹戴尔的人民起义推翻了暴君,建立了新文明的雏形。而维多利亚只能惊恐地望着旧时代的泰拉秩序分崩离析,同时它的帝国也变得越来越不稳定。”
“那东方呢?”
“东国在东方掠取出了一个霸权帝国,并在此过程中过度扩张,在经济危机的打击下,逐渐走向了崩溃边缘;炎国失去了泰拉各国的枷锁,但在其国父逝世后,陷入了军阀混战的灾难时代。哥伦比亚的官方则对大地现状感到失望,凭借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大力奉行孤立主义。”
“也就是说……谁都没有赢?”
“如果是从国家层面上,那么是的,谁都没有赢。”
夜征途沉默了
完全不一样啊……
如果她脑子里的记忆不是幻想的话,按道理来说,不应该是高卢、乌萨斯和维多利亚胜利了吗?
这场终结一切战争的战争,应该是为下一场战争做铺垫的才对……
二十年后会再次发生一场更庞大的战争,然后前文明的历史会进入新纪元……”
无人胜利?
真是奇怪……
夜征途就这样陷入了思绪中,在她傲游于回忆之河中沉溺时,凯尔希一直在试图寻找一个好借口,可以忽悠夜征途跟着。
良久之后,凯尔希突然问道:“你应该不是一直住在这里的。”
用肯定句来问问题,是凯尔希的一大特色,不能不品。
“是的,我一直生活在这里。”
“你应该自食其力,而不是去麻烦别人。”凯尔希顿了一下,然后补充道:“做我的助理,顺便学医,我付给你工资,然后你可以独立生活。”
夜征途听到这话后,她缓缓的注视着凯尔希,而后者将视线移向别处。
“……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缺钱。凯尔希,你知道未来主义宣言吗?”
凯尔希听到未来主义宣言后,缓缓地说道:
“费加罗报上的未来主义宣言,已经成为神授国影响整个泰拉大地各国思想与艺术领域的重要著作。作为一种艺术宣言,它反对一切形式上的复古与停歇,认为泰拉上已经诞生了一种超越一切的美,那就是速度之美。”
“离开斗争就不存在美。任何作品,如果不具备进攻性,就不是好作品。艺术意味着向未知的力量发起猛烈的攻击,迫使它们向人匍伏臣服。”夜征途点头同意道。
凯尔希意识到了什么,她没有继续接话了。
“凯尔希,我可以与你一起吗?”
“……如果你愿意,我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