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尔见加洛斯眉头皱成一团废纸,犹豫不决的样子,心知无法与加洛斯解释清楚,正如难以跟蚂蚁这种二维生物阐述四维空间,于是从衣服内层拿出了那块砖头图鉴。
她翻到介绍维娜的那一页,正对着加洛斯,雪白手指放在“取悦方式”一栏说道:“取悦维娜的方式就是以最轻松的方式结束‘无价值之人’的生命,并非外界的《维娜的教诲》一样戒杀戒戮,毕竟旧神们还是人类的时候,维娜就是戮血之神格林的妻子了。”
亲眼所见这一事实对于加洛斯是晴天霹雳,就好似亲眼见到女朋友出轨,仿佛整个世界跟他开了个无法原谅的玩笑以后,就开始逐渐崩溃。
见加洛斯动容,亚尔将图鉴收回衣服里,盯着加洛斯手中的卡巴拉神剑说道:“这下你知道了吧?生命之神维娜大人的真正愿望。
“作为维娜的信徒,遵从她的意志吧。假想一下,一座简陋的沙房只需要堆起沙子,用手随意扣个门,你所受的伤也会如此简单地恢复。不仅如此,还能抽丝剥茧地得到更多神性,虽说残忍,但对这种人渣,何乐而不为呢?”
面对亚尔的劝说,加洛斯沉默了。他回头瞅了一眼濒死颤抖着的卡尔达斯,倘若再不接受治疗,也是因加洛斯造成流血致死,倒不如现在就结果了他。
可加洛斯却回头坚定地说道:“我所信仰、所学习的维娜大人是外界的,并非是奈落遗迹的。就好像一个人被亲生父母抛弃,长大以后最该感谢的是养育他长大的义父义母。我想,维娜大人或许是有什么苦衷……亚尔,你把卡尔达斯杀了吧。”
亚尔拗他不过,轻叹一口气道:“我待会用神性做点医疗物品给你。”一个箭步向前,刺入咽喉的同时回收匕首,美洲豹捕食也不如她这般迅猛。
加洛斯冷汗骤起。倘若亚尔是藏于阴影的暗杀者,那么死亡就会像人无法摆脱影子一样挥之不去。
加洛斯忽然问道:“话说回来,亚尔,你信仰的是哪位神明?”
亚尔向后一瞥,匕首如蜜蜂收刺般回到束腿带上:“跟你一样,维娜。只不过我不是信仰,只是利用旧神带来的眷顾罢了。毕竟其他神明的取悦方式太过麻烦。
“戮血之神格林要残忍痛苦地致死对方、人间之神克鲁尔要让人痛苦地活着、深渊之神塔耳塔洛斯要摧毁人的心智、抉择之神拉格姆就更麻烦了,轨迹之神格罗瑞克和轮回之神庇修司图鉴没有记载。
“相比之下,使人干净利落致死最适合我。讽刺的是,这些被外界人信仰、歌颂、尊奉的旧神,居然无一例外地想要害人类。倘若他们知道了真相,恐怕世界就毁灭了吧。”
说到这里,亚尔冷哼一声,又道:“不对,那些视信仰比金钱和荣誉更高一档的人,是万万不会相信这些的。”
加洛斯感受到了亚尔冷冰冰的目光。气氛忽然尴尬得难以喘息,就好像盆地人登上了珠穆朗玛峰。
在说话的时候,亚尔就以图鉴为工具,用神性合成了一剂强心针,还有一颗糖。
亚尔说道:“图鉴能够利用神性合成出想象中的东西,或许是旧神的眼中并没有时间概念,就连超越时代的东西都能造出。至于这颗糖,吃了糖应该就不怕疼了吧?”
加洛斯望着那尖尖的如利剑长矛的针管,说道:“……我又不怕痛,那颗糖你留着自己吃吧。”
“是吗?我看你冷汗都流下来了。”说话的时候,精通人体脉络的亚尔一针刺下,像液压机碾碎核桃那样按下,殷红的药水一股脑儿注入血管。
加洛斯感到腹部一阵灼烧,就好像被食人魔吊在半空中旋转烧烤。只见缠在身上的绷带开始化作灰烬,额头和脊背上的冷汗都化作热汗。
等到绷带如燃尽的蜡烛灰飞烟灭,伤口居然奇迹般愈合了!就好像给人赋予了壁虎的再生能力
加洛斯又惊又喜:“这药水是什么玩意儿?难道是21世纪的产物吗?!喂,亚尔,能不能做出未来几百年后的武器,那样的话我们就无敌啦!”
亚尔摇摇头道:“必须要有足够的理论作为基础,才能利用神性合成出,至少我是做不出能轻易杀死卡尔达斯的武器。”
加洛斯还待说什么,忽然一阵咕噜咕噜的响声回荡在血腥的小巷,倘若世间真的有龙的话,它饿成皮包骨也没那么响。
“走,亚尔,去找地方吃饭。”
脸上绯红的加洛斯伸手牵住亚尔,向巷外走去。
亚尔说道:“肚子饿了的话我背包里有面包……”伸手想拿出来,却被加洛斯牵着身体前倾,手够不着拉链。
走出小巷,大街的光亮和小巷并无区别,不知从何照射来的光芒密布在每一个角落,可奇怪的是,脚底下的影子仍只有一个。
加洛斯四处环顾,发现街道已经空无一人,莫非是到了睡觉时间?可正如小巷一片光明,房间内肯定也亮如白昼,怎么睡得着呢?
加洛斯像洗完澡的哈士奇甩动脑袋,饥肠轱辘的他又不是仁爱的维娜大人,哪有闲心来关心其他人睡不睡得着?当务之急是让名为“肚子”的钱包再次鼓起来。
他看了一眼亚尔,伸出了那只印刻有生命之树的手:“刚才的糖,给我吃。”
亚尔从猎鹿帽里掏出方糖块,大眼瞪小眼,说道:“张嘴,我喂你吃。”
于是加洛斯就好像摇尾乞怜的柴犬张开了嘴巴,等待主人的喂食。
可这只狗狗哪里知道,主人在为方糖褪下最后一件衣裳的时候,竟然一言不合地丢进自己的嘴巴里。
亚尔用上下四颗门牙俏皮地咬住方糖,舌头抵在糖后,就像腹语新手一样说着不清不楚的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是你让我留着自己吃的。”
于是那块可爱的方糖躺在舌床上,接受这位漂亮女孩的牙齿轻碰和舌头柔抚。她似乎想露出一副享受的表情来气加洛斯,但那张扑克脸并不允许。
加洛斯无语了,牵着这斤斤计较的女孩沿着街道走。忽然望见远处人山人海,好似搁浅的沙丁鱼,大张着嘴渴求饱含氧气的水。
走近一看,那原来是开在东方风格街道上的西式餐厅。餐厅门口有两根雪白的大理石柱,大约三个人伸直双臂环抱那么粗。大理石柱上雕刻有格林与维娜的半身雕像,至于为什么是半身呢?下面攒动的人头就像遮羞布一样,挡住了他们的下半身。
另外还有镀金窗框与琥珀色玻璃,那玻璃正如亚尔的眼睛一样精致。紫红蓝绿的花圃围绕这家餐厅,好似插满庄稼的稻田,近乎看不到土壤,也不知道养分是否够用。
有些流着口水、眼睛通红、粗劣的手指挠着头皮的人蹲了下来,伸出那长满肉瘤的舌头去舔那花蕊。他们好似把那些五彩斑斓的花看作飘落的百万支票,轻柔地触碰,即使想一口吞下,也露出极不舍的表情。
忽然头顶一阵剧痛,守着花圃的士兵一枪托砸在那些人的天灵盖,只见他们的口水染成了腥红,两排闭合的牙齿近乎把舌头咬断。
加洛斯好奇道:“这里是什么鬼?之前路过时可没那么热闹。”
亚尔眼睛紧盯着花圃,淡淡地道:“先前这里还是打烊的,大概正是这家餐厅开张,才导致万人空巷的吧。”
“既然这家店人气那么高,想必饭菜也与你的美貌相匹配吧~咱们进去尝尝吧?”加洛斯征求着亚尔的意见,就像小孩儿牵着妈妈的手请求她进玩具店。
亚尔冷冷地道:“我哪能跟这里的饭菜比呀……”刚想拒绝,却见加洛斯已经铁了心要进去,便心知反驳无效,“罢了,进去尝尝吧。”
二人灵魂中的神性远超常人,身体机能自然使常人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他们化作两道黑影,像没素质的插队者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餐厅。
比起外部装潢,内部更是华丽惊人。铂金丝镶边的紫黑染色大理石地砖,铺在中间通道的绯红长毯得比宫殿的绚烂。
红木嵌钻的圆桌与软弹沙发,一阵木质芳香配上醇厚咖啡或淡雅红茶,令人灵魂似青烟缥缈升空。
天花板上还有几盏装饰用的吊灯,底部透明呈花瓣状,十片花瓣分别雕刻有十位形色各异的天使。
她们的雕塑细致入微,就连天使芙菈尔眼角的泪痣,都如色狼偷窥女生裙底看到的画面一样清晰。
忽然一股酸臭味扑鼻而来,加洛斯双眉一耸,一位身穿漆黑西装的男子悄然走来,他一头墨发梳往向后,整洁与舒适写满脸上,除此之外还挂着和善的笑容。
男子说道:“这位先生女士,还请随我来。”
加洛斯想也没想,就跟着他踏过红毯走去。他左顾右盼,上眺下俯,哪里进过这等高级的餐厅?只是肚子咕咕直叫,已顾不得欣赏天使与神明的曼妙身姿,眼神像困住囚犯的锁链,紧紧盯着别人桌上的佳肴。
亚尔忽然说道:“这里的隔音效果可真不错。”
那位帅哥答道:“感谢您的赞誉。毕竟失去活力之人,可不允许进入这家餐厅,自然也禁止影响各位用餐。这是都市长的指令。”
亚尔问道:“请问都市长是何许人也?”
帅哥又答道:“二位是刚来的外界人吗?啊,都市长就是这座天下之都的统治者,是受‘王冠’册封的统治者之一……闲话就此打住吧,还请二位在此稍后,佳肴顷刻奉上。”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手掌朝天,伸向一张二人方桌,示意他们坐下。
亚尔还稍有迟疑,就被加洛斯拉着坐了下来。
加洛斯双手捧着脸,或许是对佳肴的期待与跟亚尔约会的喜悦混合,脸上一道潇洒姐的弧线两段上扬。
“在那么高端的餐厅跟一个漂亮的女孩子面对面,这可真是浪漫啊!你说是不是?”
亚尔并未和加洛斯对视,回头瞪着离去的帅哥,口上敷衍道:“我懒得去思考什么叫浪漫,不过你说是那就是吧。”
白刃似的刀与三叉戟似的叉子连带着青花瓷盘一起端上,这套东西方结合的餐具倒另有风味。
加洛斯像埋伏草丛中的饿狼,兴致勃勃地敲打餐具,刀叉两次相撞发出“铛铛”声,紧接着手缘敲桌“咚”的一声。
一首名为《铛铛咚》的刺耳嘈杂的恶魔低语就此诞生。试想一下,在天堂的盛宴上,一只不识风趣的恶魔从地狱飞上来,盘旋在四周,唱着它所谓那“动人的歌声”。
亦或者在你享用一盘酸甜排骨时,厕所冒出了一声轰天巨响,就知道其他客人有多么难受了。
亚尔手若霹雳,夺走了刀叉,淡淡地道:“笨蛋,没学过餐桌礼仪吗?这下可一点也不浪漫,只有丢人啦。”
虽然如此,她的脸蛋仍是雪白一片。对于身患白化病的她,这恍若撕裂双耳的乐声哪怕能让她的脸稍微通红一些,都会变成黑白琴键上跃动的音符。
不久之后,两碟软弹波动、稍碰一下便如秋千摇摆的草莓布丁被端上。加洛斯用三叉戟轻轻刺入布丁,正如插入蛋糕的蜡烛,即将融化这块布丁。
加洛斯粉白的舌头环绕嘴唇,就要将布丁送入口,完全没注意到亚尔仔细地打量着布丁,甚至还剖开检查。
“慢着,加洛斯,别吃。”亚尔压低声音说道。可蜜蜂的哀鸣怎能传入享用大餐的老虎?加洛斯压根没有听到,嘴唇已经与布丁亲在一起。
亚尔一咬牙,“砰”的一声原地起跳,手指刚好够得着,刚好运起内力点在小指弯曲正对的位置——“少府穴”。
加洛斯忽觉手掌一麻,一首名为《丁零当啷》的新曲奏响,三叉戟已随布丁落地。
众所周知,一滴红酒足以染红一杯水,而想让一个饥肠轱辘的人大发雷霆,只需夺走他即将入口的食物。
加洛斯勃然大怒,那一头咖啡色的卷发几乎伸直竖起,一手掀翻桌子怒吼:“你他妈在干什么啊?!”
亚尔本想尽可能动作小些解决事情,却没想到加洛斯反应那么大。
当即之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皮鞋踏在桌子缘上,拽住加洛斯的衣领低吼道:“那布丁里有致人成瘾的药物,若是吃了,就跟外面那些拼死舔花瓣的怪物差不多了——他们就是利用这种卑劣下流的手段控制人。”
这句话可让加洛斯顿时醒悟,刚想开口道歉,那黑衣帅哥便冷冷地道:“真是机灵的小姑娘,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也别怪葬送自己的性命了。”
说完双掌相碰,清脆的掌声连鸣三下,餐厅里的人轰然站起,侧目紧盯加洛斯和亚尔,仿若有夷三族之仇。
黑衣帅哥又说道:“就是这二人打搅你们享用佳肴,倘若还想跟狗一样把头埋进去乱啃的话,就给我捉住他们。”
一声令下,怒吼与尖叫传遍餐厅,甚至震碎了那琥珀色的玻璃。与此同时,外面那些渴求进入餐厅的被控制的可怜人也冲了进来,他们因戒断反应产生的口水如黄果树瀑布流淌,誓死要生擒二人。
“快走!”亚尔拽起加洛斯,撞碎了身后的玻璃,就像遭遇老鹰的雏鸡,没命地逃亡。
加洛斯喊道:“跑啥啊跑?凭我们现在的实力,把他们制服不费吹灰之力!”
亚尔回头冷声道:“打完然后呢?都市的护卫队不一会儿就能赶来,就凭我们现在的实力,还对付不了那么多杆燧发枪。”
加洛斯沉默了,心想她说得更有道理,于是加快了脚步,赶上了亚尔。
眼前恰好路过了一群行人,大多是些穿着华丽的贵妇少爷。那些从小在荫庇下的贵妇少爷本就如雨中飘荡的纸巾,别人碰着摸着都害怕将其撕碎。
这时全力冲刺的加洛斯哪里顾得着他们?犹如巨龙甩尾般冲进人群,将其中一位贵妇撞飞数十米远,也不知道还是否活着。
“糟糕!我忘记刹车了!我一生戒杀戒戮,要是这下杀人的话,我可就不想活了!”
“你怕个啥。那贵妇长得圆头大脑的,哪怕是蜗居在洞里的北极熊也没那么强壮,肯定死不了。”
“喂!你手里捧个布丁做什么?!想恰独食嘛?”
亚尔手中的布丁顺风向后摇摆,好似狂风中飞舞的枝叶,若不是雪白的小手固定住,恐怕会立时脱盘解体。
亚尔解释道:“贫民窟的人对都市长的统治已经是极不满的了,想要掀起他们的暴动易如反掌。
“现在我们知道都市的骨干力量被这家餐厅,也就是都市长控制。只要我通过这块布丁用图鉴合成出解药,就能掀起中心部分的暴动,那样的话,就可以夺下这座都市了!”
加洛斯说道:“呜哇,你心可真黑,白化病没深入到内心吗?这时候还在想着篡位夺权!”
“那肯定,我可是做梦都想把崇祯那狗皇帝拉下来杀了,自己当皇帝!现在当务之急,是先逃离都市!”
就在二人边跑边对话的时候,前方小巷忽然杀出一支身穿重甲的部队。
虽说凭借二人的速度与力量,全力撞过去也能突出重围,可这支部队立起了手中的钢铁长矛,正如刺猬一样难缠,迫使二人停了下来。
后面的追兵也已赶上,但他们看到前边的护卫队已是虎视眈眈,显然要将这两人逮捕,即使再渴求那些“布丁”,也为了保全小命而丝毫不敢动弹。
正是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洪亮如钟的声音冒出:“哼,大闹了都市直属的餐厅还妄图离开这里制作解药,真是痴心妄想。”
抬头一看,此人浓眉大眼,漆黑胡须围绕嘴巴一圈,鼻梁高挺,两腮稍陷。一身红金相间的汉服,腰间还有一把金丝镶边、画有青雀黄龙的刀鞘。
这显然是个纯粹的东方人,就凭他率领着护卫队,腰间那把充满压迫感的刀鞘,就知道不是省油的灯。
二人陷入包围之中,正如被杯子笼罩的蚂蚁,已经走投无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