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山脚下鹿 更新时间:2022/3/5 18:19:58 字数:2800

“你……你不要过来!”望着朝我走来的护士,我只觉得恐惧,之前的记忆都愈发模糊,越是回忆,头就越是撕裂般的疼。我如待宰的羔羊般,惊恐地用双臂抱紧自己,绷带下的伤口又传来一阵剧痛。

“小弟弟,你别怕啊,虽然姐姐还是个实习护士,但马上就转正了哦,你要配合治疗才能康复呀!”我没心思听她说话,趁她调配针剂的时候,“嗖”的一声从床底溜走。

“嘭!”头好痛,跑得太快,我好像撞到了一个男人,随即便是一阵腾空感。

“你叫江风吧,是个小男子汉呢!放心,孩子,相信这里的人,我们和那些畜生不一样,叔叔阿姨们都会帮你的。”眼前这个高大瘦削的男人像掕小鸡似的把我提溜起来,和蔼地揉揉我的头,安慰道。

“你们……你们都滚啊!我要妈妈,妈妈在哪?呜呜呜……”

男人把我放到床上,任由我嚎啕大哭,他和护士的脸上都露出了惋惜的表情。

这就是我成为孤儿后,第一次和易叔见面的场景,之后的日子,从小学到初中,我一直待在他身边,除了还记得母亲的样子,八岁之前的记忆就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真空,直至再也想不起来。

昨天是今天的历史,今天又是明天的历史。

十年后。

八月中旬,昨晚刚下了一场暴雨,令怀城本就拉垮的排涝系统更加不堪,如果你想在内陆观海,就请来八月的怀城看看。

街道上满是积水,我只能从住的地方步行去学校。初中毕业后,我主动向易叔提出了一个人到外面租房子的请求,只是因为我想变得和正常人一样,毕竟精神病院的环境太压抑了,至少母亲也给我留了一笔在省吃俭用的情况下,足够我念完大学的遗产。

虽然我还需要定期回到山院接受复诊。

置身潮湿的空气,衬衫紧紧贴在肌肤上,一股闷热感袭来,呼吸也变得愈发沉重泥泞。

“好烦啊,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挠挠头发,走在去往学校的路上,“快迟到了,太累了吧,什么时候才放假啊!”

总之,今天心情莫名不安。可能是因为上次月考未能攻克的压轴题,抑或是昨晚一夜也没能理清的思路,再或是之前那场因我而起,痛失挚友的意外。

不知道是不是学校打开井盖排水的缘故,空气中,一股腐烂的味道传来。

所谓高三,不过是一群不相干的人坐在一起,用数不清的试卷填满一分一秒,背负着令人窒息的压力不断攀爬,中途有谁失足倒下,也仅仅是作为反面教材出现在某次心理大会的PPT上,让人用悲悯的目光扫视过往。

“同学们,青春就像……”广播里响起男同学铿锵有力的演说词。

又来了又来了,我一直都挺讨厌仪式感的东西,甚至偏激地将一切有关事物拒之门外。看着平日里那些学生激情澎湃的演讲,我只是尴尬地笑笑,上帝不会因为某句宣誓动情,因为他早已预判了你的预判,成功可不是嘴上说说的。

三年里大大小小的鸡血集会,能躲便躲,能逃则逃。当我们为领奖台上某位大家鼓掌喝彩时,是否会注意到那些阴暗角落里奄奄一息的灵魂?

当时你们没注意到,我也一样。

有时候,后知后觉真是件令人发疯的事。

到饭点了,食堂里人群熙熙攘攘,夹杂着各种汤菜的味道,我用指尖费力勾着被涂上一层油渍的饭盘,左摇右扭,终于坐到了角落的一处饭桌前。

“为什么A城在B城北方,却是B城先下雪?”对面传来一声疑问,是在叫我?

这是上次月考的一道题,不难,只要从几个方面作答即可。问我的是一个陌生的女同学,干得漂亮——她成功地打断了我的思路。

“不知道。”好气啊,我向来不喜欢在认真做事时被人干扰,吃饭也一样。便不耐烦地挥手拒绝“你问别人吧。”

“能不能听我说几句话,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女孩带着哭腔,用颤抖的声音恳求道。

我缓慢抬起头,扶了扶眼镜,终于看清她的模样。

好漂亮的女孩!唉,就是有点瘦了,面容皎洁,皮肤白皙,一双似乎刚哭过的眼睛被黑眼圈笼罩着,珍珠手环下面——是利器留下的伤疤么?

淦!“这么漂亮的妹子搭讪你个废材,你居然只想着自己的数学题?是傻*吗!”我在心里对自己吼道。

诺大的食堂,似乎只有我对面,有一个空座位,也难怪,向来独来独往的我,是没有什么朋友的。

“我听着呢,你尽管说。”我放慢咀嚼速度,听女孩语无伦次地畅所欲言。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考试没考好啦、数学题好难啦、和爸妈吵架啦、作文得奖啦、选择题错了好多啦,没人理解啦……声音时而高扬,时而低沉。

虽然我不知道她到底想表达什么,却又好像能听出些话外之音。

放下筷子,我克制住被妹子搭讪的喜悦,假装面无表情地站起。“我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聊吧。”

“哦……”她若有所思地歪着头,“等等!”

“嗯?”我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天呐!是要问我联系方式了吗?

“你要……好好的,再见!”

说完,她递给我一张明信片,就消失在人海中。

什么啊!浪费我感情吗这不是,莫名其妙,她认识我吗?

空气中,腐烂的味道逐渐发酵。

下午体感依旧闷热,语文课一如往常的无聊。每天上课前,这所学校都会像传销似的督促学生喊口号,哪怕只能刺激神经零点零一秒的亢奋。眼保健操音乐响起,好比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摩挲琴弦发出的走手音令人昏昏欲睡。我抓住这难得的睡觉时间,调整好双臂姿势,一切准备就绪。

广播响起。

“眼保健操开始,闭眼——”

“嘭!”一声巨大的冲击搅黄了我的睡意。这动静,好像是——自由落体?

“啊啊啊!”外面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

楼下人越聚越多,年轻的女老师蹲在墙角,瑟瑟发抖,有几名女生当场呕吐。空气中,一股浓稠的血腥味迅速弥漫开,混合着腐烂气息,钻进每个人的神经。

我捂着鼻子挤进人群,只一眼,瞬间便挪不动脚。

白瓷砖地面纹了朵鲜红的大丽花,止不住绽放。

那……是中午和我搭讪的那个女孩!

“好好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想不开呢……”一位老师发出叹息。

是啊,怎么会呢?就像两年前的那场意外,一切都太突然了。

两天后,六中高三女生跳楼一事传遍了我所生活的怀城,一时间,满城风雨。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在校董会的操作下,这件事只在人心中荡起一丝涟漪,接着便掩于重重心事。过往已成过往,生活依旧在负重中前进。

几日后。

还像往常一样,在一个平常的午后,我懒散地趁着眼保健操补觉。

就在我要闭上双眼时,一声巨响再次打破梦境,一个妇人红着眼站在我面前。

“告诉我,我女儿她和你说了什么?求求你告诉我!说了什么啊!”

她抓住我胳膊,拼命摇晃,声音在哽咽下愈发扭曲怪异。

我永远无法忘记,那串被染成血色的珍珠手环,在午后暖阳下,发出凄美决绝的红光。

我不知道该对面前这个失去女儿的母亲说些什么,或许,我真的从那个女孩的话里读出了东西。

“她说,救救我。”

我只能冰冷地答复一句,断绝这位母亲所有的念想纠缠。

我以为自己很快就会遗忘,因为大脑还未开发到过目不忘的程度。可那个女孩最后叫住我说的话,又困扰了我很久,她到底是谁?莫非我真的认识她?

昨天是今天的历史,今天是明天的历史。

可我又不希望它成为历史。

我曾以为这个世界是非黑即白的,但其实它是灰的。我们费尽心思去成为一个向不公挥拳的勇士,用变了调的声音呼唤,结局却是一批又一批在黎明前挣扎的侏儒。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总有一天,我会腐化成数以亿万计的分子海洋,飘散到撒哈拉以南的某个角落,滋润那少得可怜的绿洲。”

这是那张明信片上写的内容。

结局,真的就这样了么?

我叫江风,我想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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