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母亲整个人都变了。
她往那个极乐教跑得越来越勤，每次回来，身上总带着一股散不去的、古怪的气味……
像是有什么东西烧焦……甚至烧糊了的味道，可仔细闻，又隐约混着一股铁锈似的腥气，黏在她衣角发梢，每次都能过闻得到
她不再为我们用世界树的叶子编成头环，不再哼唱那些古老的精灵歌谣，连脸上最后一点笑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待在家里的大部分时间，她就只是抱着那本教会发的黑色经书，蜷在树屋最暗的角落里，嘴中低语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
偶尔有几个词是我能够勉强辨认的出来的，像是『祭品』……『升华』……由于这些词汇太过奇异，让我心中有一股古怪的感觉，因此，渐渐也不敢再去听。
可此时的母亲已经变得就连莉莉姆怯生生地靠近她，想讨一个拥抱的时候，也会极不耐烦地挥手让她走开。
“妈妈现在没空陪你！”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变得陌生又阴郁的母亲，却又是部族之中里唯一能带回来食物的人。
据说，那些都是极乐教施舍的，是『神明的恩赐』。
可那所谓的食物，其实也不过是些黑乎乎的，看不出原样的块状物，烤得焦糊，别说辨认出原材料到底是什么了，就连放进嘴里也尝不出什么味道。
但即便如此，在饥饿已经如同乌云笼罩着所有人的严重，这点东西也成了无比宝贵的珍馐。
在这种情况之下，尤其因为母亲还是族长，分派食物时就必须格外小心。
她总是先紧着别的族人分，生怕被别人认为是做些以权谋私之类的事情，而我和莉莉姆，反而常常分不到一口东西吃。
当时，我已经十四岁，而莉莉姆也有九岁了，对于这样的举动。也能够理解。
不过，一直这样没有东西吃，我和莉莉姆还是饿得发昏。
不管再怎样说，怎样欺骗自己，怎样用精神力量去扛，要活着，就还是得摄入最低限度的能量，而现在，我们就是连这个能量也无法保证了。
妹妹已经饿得昏过去了好几次，她的情况已经有些危险，我意识到，已经不能够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是时候了。
我背起虚弱得连路都走不稳的莉莉姆，一步步挪到世界树的脚下。昔日里族人络绎不绝地前来祈愿的巨树之下，此刻已经一个人也没有，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这幅寂寥的景象，也不过是这一场饥荒带来影响之中微小的余波而已。
可说来也奇怪，世界树虽然长得无比的高大，但是所结出来的种子却非常的少，不知道是这颗巨树有自己的思想，不愿意浪费养分做这些事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而若要剥下它的树皮来充饥，又太过坚硬，很少有人能有这样的力气。
总之，想要靠世界树来充饥的人，面对这种情况，可能也只能收获满满一框的失望吧。
不过，这次来到这里，目标并非世界树本身。
我长长吸了口气，把莉莉姆轻轻放在铺满落叶的地上。
她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一放下她，她就一屁股跌坐了下去，仰起苍白的小脸问我：
“……姐姐，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呀？”
“…………”
我沉默了一下，蹲下身，捡起一根树枝，开始刨起树边干旱得板结的土壤。
“其实，我以前在世界树底下，偷偷藏了一点橡子……不是世界树的种子，就是普通橡树的果实……我一直留着没动，就是为了应付像现在这样的关头……莉莉姆，来，帮姐姐一起把它们挖出来，好不好？”
“……诶？可是……既然是姐姐藏起来的，那就是姐姐的东西……我……我怎么可以……”
“——别说傻话！妈妈和我，年纪都比你大，身体底子也比你好，才能硬撑到现在……你再不吃点东西，真的会没命的，明白吗？”
莉莉姆不吭声了，默默低下头。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对她的反应，和那天母亲对我们不吃饭时所做出的反应一模一样……
但不一样的是，这次，莉莉姆确确实实地知道，她的姐姐已经没有『在山上找到的果子』吃了。
我没有继续再说什么，很快便挖开来了那片泥土。
——谢天谢地，那些橡子还好好地待在原地，一颗也没少……它们没有被其他人发现并挖走……
我只象征性地吃了一颗，本来藏得就不多，然后把剩下的全都塞到莉莉姆手里。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虽然嘴上说不想吃，可是身体的本能还是不会骗人。
看着她吃得很满足的样子，不知为何，我的胸中却没有欣慰的感觉，而是泛起了一阵心酸。
本来我们还想给母亲留几颗……可她最近几乎不着家，整天泡在那个教会里，就是想要见她一面都难，所以，我便叫莉莉姆把这些全都吃掉。
可她吃了三四颗，却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用那双在饿瘦的脸上显得格外大的眼睛地望着我。
“……那个，姐姐，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连你自己那份也……”
“哈哈，这叫什么话呀……”
我努力让语气轻松起来，同时伸出手，将一顶刚刚趁她吃橡子时、我用世界树的新叶匆匆编成的头环，戴在了她略显凌乱的头发上。
我的手艺肯定比不上母亲从前编的那些精巧，但也不算太难看。
“保护妹妹，本来就是姐姐的责任啊。”
我揉了揉她的头发。
“好啦，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多吃一点，平平安安长大！我还等着你长大以后有出息了，好好报答姐姐我呢~”
莉莉姆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只是那笑容里掺杂着太多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酸楚。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察觉，我跟她说的『报答』，不过是希望她能心安理得地吃下东西，减轻一点心理负担的借口而已。
跟着，莉莉姆又抬起头来，看向了我的眼睛，认真地说到：
“——我长大以后，要挣很多很多的钱，报答姐姐……让姐姐再也不用挨饿，可以每天都躺在家里休息。”
“哈哈……好啊，姐姐可就等着那一天啦。”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她说得格外的认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