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命运有时就是这般讽刺。
就在那一天的晚上,母亲居然破天荒地也给我们带回来了一份食物。
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叶子包放在桌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看来,总算也轮到我们家了……
在莉莉姆充满期盼的注视下,我一层层地解开了包裹的叶子。
里面的东西,和我之前见过的、其他族人分到的食物并无二致,黑乎乎的一团。
这我早已在暗地里打量过很多次,因此再熟悉不过了。
但是……
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
这块食物有些地方没有被完全烧焦,露出些许原本的肌理。
而就在那相对完好的部位,我看到了一个……让我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图案。
“这……这是……?!”
没错……我认得这个纹路。
那是一个独特的纹章,是我们精灵一族代代相传的习俗。
那是一个特殊的纹章,是我们精灵一族的一个传统,每个精灵都会把自己家庭的纹章问在自己身上的某个部位。
有的人会纹在后脖颈处,有人会纹在额头上,也有人会纹在胸口,但绝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纹在自己的手背之上。
『手背』……
因为这纹章是用特殊的方式纹上去的,平时可以将魔力储存在其中,需要使用魔法时,也可以放出来,因此纹在手背上,是最便于使用的部位。
而眼前这块“食物”上,残留的正是这样一个手背皮肤的纹路……不,确切地说,是纹章!
而这个纹章的主人……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那是住在我们家隔壁的,经常笑眯眯塞给我们野果子的莉丝妲特姐姐的手!!
“……不……不可能……这……这怎么会……?!我……”
巨大的震惊感瞬间攫住了我,让我浑身发抖了起来。
就在这时,我的手被人猛地从身后抓住。
还来不及惊呼或反抗,一捆粗糙的绳索就迅速而粗暴地缠上了我,将我捆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
“……?!是……是谁……?!”
我被强行拖拽着,绑在了竖立的木架子上。
这个架子……自从母亲信了那个极乐教之后,就一直立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当然那也不止一个,在这架子的边上,还有着两个更小一点的。
它的形状,像一个冰冷的『十字』……
“这……这是……!”
而那个粗暴地将我捆绑起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的母亲!
可是,把我捆结实之后,她并没有立刻对我做什么,而是拿起剩下的绳子,转向了吓傻在原地、动弹不得的莉莉姆。
被这样反常的母亲所吓到,莉莉姆本能地开始挣扎了起来,这也让她被绑起来的过程并不像刚才毫无防备的我那样顺利。
“听话……莉莉姆!”
“不……我不要!自从把教会的人带回来之后,妈妈就变得好奇怪……!!到底要对莉莉姆做什么……?!”
然而,连十四岁的我也没有招架之力,一个九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反抗得了一个心意已决的成年人呢……
尽管莉莉姆拼命踢打哭叫,还是被母亲用绳子牢牢捆住,拖到了另一个十字形的架子上,和我并排绑在一起。
“莉莉姆……妈妈这是为你好!”
母亲的表情非常凶狠,但她的语气却令人毛骨悚然地充满怜爱。
“活在这个世界上太苦了……就算这次饥荒熬过去了,下次呢?下下次呢?我们每次都能那么幸运吗?!”
“……?!”
——可是……可是……!
当初说出『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不管多难,总能活下去』这句话的,不正是您吗……?!
“——所以,妈妈从主那里找到了办法……一个能让我们全家都前往极乐世界的办法!”
母亲的声音越来越高亢,她的眼神非常炽热,让我无法鼓起勇气直视。
“妈妈先送莉莉姆你过去,不要怕……很快,很快姐姐和妈妈就会过去陪你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竟然开始在莉莉姆脚下的架子周围堆放起干燥的木柴。
一瞬之间,过往所有的线索,所有的事件……全都在我脑海之中串联了起来。
『极乐教』『极乐世界』『食物』『奈亚拉托提普』……
『木柴』……!
“妈,妈妈……!你所说的去极乐世界……难道就是……就是把活活烧死吗?!”
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了出来。
听到我的质问,母亲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或愧疚,反而浮现出一种近乎神圣的虔诚,让我怀疑刚才那样疯狂的,其实是其他的人。
“怎么能说是烧死呢?!肉身的消亡只是暂时的痛苦,莉莉姆纯洁的灵魂将因此得到升华,获得永恒的幸福和安宁啊……!”
……原来如此……
我总算明白了……一切都清楚了!!
照这个说法……那么,我们之前分到的那些所谓的“食物”……
不!那些根本不是什么食物!
那些全都是……全都是被这样绑在架子上,在烈火中被所谓的“信徒”们“送往极乐世界”的族人的……
而无论我们知情与否……我们这些幸存者,竟然都在靠分食自己族人的血肉苟延残喘……!
——或许,正因为被烧得漆黑如炭,才没有人能认出它们的本来面目…………才能勉强吞咽下去吧……
这种残忍的遮掩,对于被迫吃下这些东西的人来说,反而成了一种不幸中的“幸运”?
真是……讽刺到了极点…………
终于,母亲堆放好了木柴,点燃了一根早就准备好了的火把。
……看来无论说什么也无法改变了……
而既然言语上已经无法挽回这一行为,我们两个都被绑着的现在,就更加没有办法再采取什么其他的行动了。
已经……结束了吗……
“……对不起,对不起……莉莉姆……我,我不是一个好姐姐……我明明已经发现了一点端倪,却没能够鼓起勇气去仔细查一查……如果我能更早发现的话……”
不说是反抗母亲,至少……我也可以带着莉莉姆一起,逃到其他的地方去,那样的话至少还会有活下来的希望……
“——没有这样的事情……就算妈妈,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也还是恨不起来她,毕竟,毕竟是妈妈呀……但是,姐姐一直都是我的好姐姐……”
“……我,我…………”
“对我来说,姐姐就是我最爱的姐姐……”
不知为何,刚才,即使面对着死亡的威胁也没有哭泣的我,此刻……却在听完莉莉姆的回答之后,不能控制地落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