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我没告诉她，那就是在她请我谈话前，我也曾向老管家打听她的事。
波拿马大法官，一如传闻，是个表里如一的正直的人。她的宅邸是分配得的，根据法律来说，连续就职大法官十年以上就自动归其所有。
尽管最高大法官薪资很高，但仅仅雇佣了两三个女仆，勉强可以维持宅子运行。其余的工资几乎都被拿去捐助儿童了。
这一切外人是不知道的。
当那时教会统治被推翻，人们一个个审判教会余党，作为教会在法律领域的最高代表，她自然脱不了干系，她没有反抗，任凭他们翻来翻去。
可是当抄家的人来时，却发现她的所有财产只有半个月的工资，几套法宫服和一些文件资料。
不能相信的人们一查再查，查她的底细，查她办过的案子，最终发现她根本不是教会的爪牙，她一直都是民众敬爱的波拿马大法官，她从来都没有做违背正义的事。
这样的人在教会中最后只找出十三位。
于是她的声望水涨船高，甚至出现了让她领导国家的呼声，但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她就在这个时候引退了。
『现在这个国家的黎明已经来了……天就要亮了，而我只是黑夜中的火把罢了。现在我已经为了我爱的人民燃烧殆尽了，请让我退休吧。』
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她鞠了一身躬并离开房间。
我知道她昨晚也守了一夜灵，她很累了，她背负了太多东西。
不止是今天。
我一关上门，就知道她伏在桌上睡看了，我能听得见，但我没有用耳朵去听，我就是知道。
我还知道她在想她的女儿和妻子。我无法看到她的内心，但我就是知道。
在家庭的事上，她或许做得还不够好，这是没办法的，如果是我也不知怎么做好．，那不是她没有努力想的问题，在家人之间，很多方案都会失去可行性。
但她永远都是一位伟大的大法官，她的正义确实存在，曾经就撒到过我头上。晚安。在离开前，我用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说到。
……
……
……
“明天她就要送去烧了。”
深夜，我和莉特一起躺在她的床上，说实话，真的能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我还没有想到——或者说是没有把握……
“嗯。”
自从回到这里后，她就一直这样闷闷不乐地，不……其实更像是『没有感情』，现在的莉特就像是一潭平静的死水，没有波纹。
表面上如此，但我觉得她心中不可能那么平静，她肯定是在追求着什么，又在害怕着什么。我不能对此不管不顾。
“……我听岳父大人说了，过去发生的事。”
“嗯。”
“你真的很恨她吗？你的妈妈……”
“不恨了。”
我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是的，现在是不恨了。但过去很过。
而且现在也爱不起来了。
我不清楚复杂的事，但我不希望有遗憾留下来，因为我们还必须前进，可有人已经留在了我们真也碰不到的昨天了。
人是很易变的生物，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后悔。
我去看过伊内丝小姐的遗容，即使不再活着，她的眉头仍微微皱起。
我知道，那是死的时候仍不甘心的人的面孔。我在贫民窟时看了太多了，那里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很多很多。所以我一看就知道。
我看着莉特的后背，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表情……
“啊……对了，其实我还去帮忙整理了她的遗物，我想你应该会想看看这个的。”
我略一侧身，从放在床边上的我的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莉特随着我的话慢慢转过身来，我就把那样东西放在她的面前。
那是个娃娃。
准确地说，是莉特娃娃，按照她的样子做出来的Q版娃娃。
做的真的很像。而且一针一针地缝，针脚很密，让人能感受到制作者的认真。
“这是……”
莉特茫然地接过了那个娃娃，伸手抚摸着它。
“它的制作者是谁……相信你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吧……”
“那……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嗯……我想，她一定是很爱你的，我看到她的脸上有遗个憾，她大概是了解到了自己的方法错了，她想弥补，但你已经不在她身边了。所以做了这个娃娃。”
“妈妈她……很爱我吗……”
“据说她是犯了心脏病猝死的，在意识远去的最后一刻，她手里还紧紧抓着这个娃娃。”
那一定是……已经对她来说成为了『遗憾』吧……我不想让它再扩大了……
“你可能没有感受到，但我发现了。我一进这个房间就发现了。这里面有很多不是你的味道，而且房间三年来一直保持整洁，那一定是因为她每天都会进来这里。”
“……！！”
我们刚进这个房间时，我就发现这里刚好是六七天没打扫的样子，如果负责打扫的是女仆，是不会这样的。
我只是想，或许答案意外地简单。莉待在怀疑母亲根本不爱她，或许我得向她展示她确实是被爱着的。
我感到怀里的莉特猛烈地颤抖了起来，她扯住了我的衣服。我感到她的喉咙中有一团压抑着的什么想冲出来。
“没关系的……不用忍着，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一点的……”
“呜……”
她的哭声就像潮水一般泻了出来，尽管如此，我还是感觉她有些克制。
毕竟深夜了，这所宅子里为数不多的用人也要睡觉的，她肯定是想到了这个吧……这是我认识的莉特。
在她平静下来之前，我一直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大概……就像妈妈安抚女儿那样。
尽管哭声最后慢慢小了下来，但是她还是在我怀里一抽一抽的，呢喃着喊我的名字。
“诺特……”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也知道这话对她来说或许有点难说出口来，但我想既然我的责任是那样的话，这里还是我来说吧。
“虽然深夜了，但我们再去看看她好吗！”
“嗯……”
这几天来她一直没好好吃饭，又不像多喝两袋血就没事了我一样。我几乎是抱着她下楼去到大厅里的。
一到那里，不出我所料，波拿马大法官仍待在那里守灵，她的面庞似乎又憔悴了几分。
我扶着莉特走到棺材前面，她第一次端详着她母亲最后的面容，
“妈妈怎么会这么憔悴……”
莉特在棺材边上跪下来，伸出手想模母亲的脸，但刚一碰到，她的手就如同触电一般缩了回去。
“……”
我知道，那张脸太冰了，是难以忍受的，因为它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温度。
它苍白得像冰一样。
“伊内丝她每天都在想你。”
就坐在边上的波拿马大法官伸出手抚模莉特的脸，她在那双疲倦的双眸中用柔情包住了太多情感，那是对自己在世界上唯一剩下的最爱的人才会流露出来情感。
我知道，她不知多少次像现在抚模莉特的脸那样无模她逝去的爱人的脸。可那都不会像现在手上女儿的脸庞一样温暖。
我看到她的眼球逐渐蒙上一层水雾，她眯起眼睛，略微别过头去了。
伊内丝女士，她希望莉特成为她。可她过多的希冀压垮了这个因她而诞生，却又不属于她的灵魂，那只自由的白鸟最终离开了她，后来却停在了我的板头。
莉特伏在棺材上，又哭了。
我没有打扰她，静静地站在波拿马大法官边上，她轻轻伸手拍了拍我的背。
那是以父亲的方式在说“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