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倒下了的魔族男性即使被我用剑抵住了脖子,也仍然没有一丝的动摇,仍然用着他那双充满着仇恨的双眼死死盯着我。
我被这眼神看得有些心虚,手中的剑不由得随之一滞,没有像以往一样一击就将敌人清除掉。
我的疏忽给了他对我补上额外一击的机会,然而这却并非是物理上来说的,而是心理意义上的。
“可恶的人类……”从他的眼眶之中流出来了泪水,那泪水浑浊不堪,或许是因为其中寄宿了深厚的仇恨,“我的妹妹,我的母亲,全都被你们杀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景象,这名年轻士兵在家中,和母亲和妹妹一边一起吃饭一边说说笑笑。
然而,人类的军队突然踏破了大门,开始烧杀抢掠了起来,而成功逃出来的,就只有面前的这位青年。
虽然所有的军队名义上是效忠于教皇大人,但领队的个人意志对于士兵的影响极其巨大,士兵更多的是听从队长的指挥。
我的队伍之中女性成员更多,她们大多是擅长使用魔法的战士,虽然我从未允许她们伤害过无关的贫民,但这不代表其他队长也会像我这么做。
眼前的年轻士兵,他将一些其他人类士兵的罪行安在了我的头上。
但,我却无法指责他,我没办法说他的话没有道理。
因为我也是人类,只要我还是人类,我的同僚做下的罪孽,我也就不得不一同背负。
我手中的剑随着我的思绪,慢慢地有些放松了,我完全沉浸在了他对我说的那些话之中,以至于我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不知何时已经捡起来了掉落在他身边的剑。
“小心!队长!”
“?!!”
一位我手下的士兵大喊着,用刀替我挡下了这一击,并且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马上再追加了一刀,将对方砍翻了过去。
“噗啊——!”
鲜血从对方的口中喷了出来,正好飞向了我,将我的双眼都蒙了起来。
什么也看不见。
我没有伸手去擦,血液蒙住眼睛带来了很强的不适感,但我知道,即使是擦掉了血,再睁开眼睛,也同样是看不清的。
“……你没事吧,队长?”
确认对方已经彻底断气之后,那位士兵转身来查看我的状态,看到我即使被血蒙住双眼也不为所动,顿时感觉不对劲。
“……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本来是很清楚的,我就是带着它上了战场。
教皇对我们说,这是击败邪恶的恶魔的后裔,保护所有人的战争……可为什么?
“他们也会痛苦。”
无论是什么生物,只要受到了攻击,就会感到疼痛,会哭泣,也会逃跑,但恶魔并不会有这种感觉。
我原以为是这样子的……可是,眼前的事情,颠覆了我的想法。
“队,队长?”
我能听到周围的厮杀声已经变淡了,浓厚的血腥味充斥了我的鼻腔,但它已经停止变得更加浓了。
这场小冲突,已经暂时结束了……
我们取得了胜利,可是,代价呢……?
即使是活下来的我们这方,也同样是伤亡惨重,我手下的那些充满活力的少年少女们……他们再也回不来了——就和那些被杀死了的魔族们一样。
“……准备清扫战场吧……”
……
……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战场的清扫终于结束了,将敌人的尸体掩埋之后,我下令将我们牺牲了的士兵的遗骸运回他们的故乡。
不过,这条命令刚下达下去没多久,就有一名我的手下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快步跑进了我的营帐。
“队长!这里……这里有一封你的信!”
大概是教廷发来的关于作战的命令吧……
可是为什么要用写信的呢?
当他走近之后,我才终于能够看清楚,那封信的信封非常的美丽,其上还有几朵淡雅的花儿的点缀。
这样的信封,绝不可能是来自教会的。
在我心中,很快就浮现出来了另外的一个可能性,我很希望这个可能性能够是事实。
而当我真的将它捏在手里的时候,我惊喜地发现,这确实就是真的。
这是露米娜莉娅给我写的信。
我的营帐的位置总是变换,如果想要给我寄信的话,就不得不把这封信先寄到位于大后方的补给点与通信中枢去,然后再辗转反折,才能够由士兵们靠人力一点一点传到我这里来。
这封信对我来说,已经不仅仅是一封信那么简单,此刻它已经对我有了不同的含义。
我珍惜地用手轻轻抚着信封,总感觉我这双手随时有不小心弄坏它的风险,迟疑了许久,才舍得将它拆了开来。
然而,里面的内容,却给了头脑发热的我一盆冷水。
【对不起……露西娜。我觉得,我们现在这个年纪,还是要以各自的事业为重。我这阵子考上了帝都的大学,以后就要搬到帝都去了。】
【以后我得专注于我的学业,你在军队里也要努力为国立功,至于儿女情长的事情……我暂时先不考虑了。】
“……”
我脑海之中没有首先浮现出来露米娜莉娅的脸,也没有想起来我们曾经度过的那些美好的时光,它们在我的心中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但是,另一段记忆,此时却变得越来越清晰。
我还记得,出征之时,一位身上带着十字架吊坠的孩子赠送给了我一顶花环。
【士兵姐姐!要加油喔!教皇说了,为了大家而拼命战斗的人,就是最可爱的人!】
是啊……最可爱的人……
我们是最可爱的人啊……可是到了这个关头,我们怎么没人爱了?爱我们的人都去哪里了?
这封信,就像是一发猛烈的爆裂魔法,悄无声息地在阵地之中爆炸,却又实实在在地将我炸碎。
我感到自己似乎要被撕成无数细小的碎片,散落在地上,此时我又怎能有心情继续指挥下一场的战斗力呢……?
但是,不行……
不论如何,我现在仍然是在『战场』之上。
只要我还是『队长』,我就对于『控制好士气的稳定』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知道,收到这种信的,绝不仅仅只有我一个,许多战士,都在这最关键的时候,看到她们原本最相信的伴侣,究竟是如何回报她们的。
痛苦的,并不只有我一个,我也并不拥有能够感到悲伤的空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