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似乎也很乐意和托蕾妮娅聊天,听到她的提问,也很高兴地继续回答道:
“是呀,特别是在早上的这个时候,公园里的空气非常清新,也没有什么人坐在这里,非常的舒心……压力也会暂时消失了呢。”
“压力……?咦咦?你的压力,很大吗……?”
“难道我看起来像压力不太大的人吗?”
“唔……怎么说呢……一般在这么早会来这个公园里面的,就是退休了以后的爷爷奶奶们,还有一些小朋友……”
“说的没错呢……”
“姐姐肯定还没有到退休的年纪吧?也不像是啃老族无业游民,所以……我想,应该至少在物质生活上比较富裕……”
“……呵呵,虽然已经说过一遍了,但你果然是个观察非常仔细的孩子呢,我很喜欢你这样的孩子喔?”
她又伸出手来,揉了揉托蕾妮娅的脑袋。
虽然看不见,但是通过手上传来的温暖的触感,她可以知道,这是一个温柔的孩子。
“……没错啊……我确实物质上比较富裕,是不需要为生活而担心啦,但是……即使是这样,也还是会有各种各样的烦恼的啊。”
“过去的一切分崩离析,眼前的生活鸡毛蒜皮,我也活了这么久,这些……总觉得好像上辈子的事了。”
“我本来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最终,我也会对那些事情觉得无所谓了。”
“可是偶尔想起的时候,心里仍然十分苦涩,好像一阵带针的微风拂过,细细密密地疼。”
“说起来,最后我还是没能够放下那些东西……它们也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我……”
托蕾妮娅怔怔地抬头看着对方,她虽然看不见,但是仿佛知道托蕾妮娅面庞的位置一般,低下了头来,与她四目相对。
托蕾妮娅有一种错觉,似乎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盲人,而是一个视觉正常的人一样……因为她确实产生了一种视线交错的感觉。
不过,那只是一瞬之间的错觉而已,面前的人看不见这件事情,确实是真的。
“……我的爱人,已经去世很久了……”
“啊啊……请,请节哀……”
“我所说的压力,就是来自于此呀,只有坐在这座公园里面的时候,才能暂时让我忘掉那些东西……”
“所以,这里就像是避风港一样吗……?”
“对啊……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像这样的避风港啊……就像是女孩子明明卸妆了以后还是会变回原来的相貌一样,就像是酒醉之后醒来仍然要面对生活的大叔一样……”
“唔……”
“……抱歉,这些对你来说还是有些太早了吧?或许你还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呢……”
“有些事情是听不懂……不过,我已经习惯听别人讲故事给我听了,如果你想说出来的话,我很愿意听喔……?”
她再次低下头看向托蕾妮娅,这次,托蕾妮娅又产生了一种目光交错了的错觉。
但是这回,不是在她的眼眶里,仿佛是来自世界之外的某个地方,和待在那里的某个人交错了目光。
“……说的也是呢……我也不希望到了最后,等我也离开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人记得她了。”
她并不是一个喜欢谈论自己的人,坐在这个公园里面,也碰到过很多的孩子,还从未碰到过这样一个,能够让她真心地愿意讲出来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这样觉得……『可以和她说』……
“是你的爱人的故事吗……?”
“嗯……与其说是她的故事,我想,这更多的是关于『我』的故事吧,『我自己』的故事……”
“咦咦……?”
“嗯……首先该从哪里开始说起来呢……对了——小托蕾妮娅,你知不知道,有一种叫做……『影子』的魔物?”
“咦?那是什么东西呀?”
“这是一种……非常的低级的魔物,一开始,它们的外形就像是一滩黑色的烂泥一样,没有什么智能,只会按照自己的本能行事。”
“听起来……有点像史莱姆呢……唔唔……不过,你说『一开始』……那,意思是,它们之后,还会有形态变化吗?”
就好像有些叫做完全变态昆虫的昆虫一般,幼虫期和成虫期的样貌总是大相径庭,当然也有很多生态与此类似的魔物。
“……我只是说了这么点,就已经猜到了,嗯嗯……真让我怀疑你是个不简单的孩子呢……不过,真相恐怕会很可怕呢……”
“很,很可怕……?”
“没错,这种魔物,在进行『狩猎』的时候会把自己摊平——就像是变成了真正的影子一样——随后,就会袭击不小心踏在身上的人……将其整个吞噬掉。”
托蕾妮娅咽了一口口水,其实她已经觉得有点可怕了,但是还是不太愿意承认。
“唔唔……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好像……还没有那么吓人,难道还不止于此吗……?”
“当然……真正可怕的是之后,它们会彻底转化为被它吞噬的那个人的模样,并且继承这个人的所有记忆,并且在接下来的生活之中,连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慢慢转化为对方,彻底变成被吞噬者本人。”
这就是……『影子』这个名字的来源……并不是单单因为它们摊开来之后像是影子一般,更是因为它们吞噬并取代别人的特性。
完全变成这个人,就仿佛是他的『影子』一样……
“变,变成……被吞噬的人?居然会有这种魔物……咦咦……可,可是它们怎么繁殖呢……做这种事情的目的又是什么呀……”
如果完全变成了被吞噬者,那么,自然也就不再是一个魔兽了,如果这样下去的话,按照道理来说,『影子』的数量应该会不断变少,直到整个族群灭绝,完全消失。
“——这就不知道了,但可以确定的是……『吞噬掉某人,并变成这个人』,就是这个种族的一切追求……当然,变成这个人,也就相当于彻底消灭掉了过去作为一只魔兽的自己……”
要成为别人,就意味着,必须杀死自己,只有这样,才能够真正意味上的成为另一个人。
托蕾妮娅忽然意识到了,这种生活方式的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那也就是说……”
“没错……它们作为生物,所到达的幸福的顶点,也就是彻底杀死自己,成为了别人的那个瞬间……”
“怎么会有这种魔物……”
“很难以置信吧……?不过确实是有的……因为我就亲眼看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