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中的橡树叶片坠下露珠,恰巧落进少女微微敞开的皮甲领口。多洛丝咬着下唇打了个激灵,潮湿的寒意顺着脊骨流进后腰,让她攀在树干上的膝盖晃了晃。
不过好在,她还是稳稳地抓住了树枝,并且重新取回了平衡,毕竟这条捷径,她已经走过很多次了,甚至在树干上,都已经擦出了它鞋子的形状。
在跳下去之前,她低头看了看已经别在自己胸口上的骑士学院徽章。
它在晨雾中闪着耀眼的光芒,像极了她总在阁楼窗口望见的启明星。
那是,除了太阳与月亮之外,在这片大地上仰望星空时所能看到的,最亮的星星。
紧接着,她便看到了晨雾中浮出的亚麻色身影,声带的震颤,甚至快过她的思考,在反应过来之后,她已经大声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由莉!"
多洛丝晃着录取通知书从树上跳下,深紫色的花瓣随着气流翻涌,惊起的蝴蝶扑簌簌掠过她沾着草屑的小腿。
由莉抬转头望向她,怀中的草药筐轻轻晃动,新采的荧光苔藓在她亚麻裙摆投下了荧蓝光晕。
“多洛丝!真是的,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吧?要直接从正门进来,这样翻墙进来,多危险呀……!”
当然,多洛丝是知道这一点的,不过,每次过来找由莉时,她总是忍不住这样子做。
或许,她只是想听听对方捎带怒气地教训自己的声音而已。
"我知道了啦!下次一定会走正门的!——比起那个,你看你看!我已经合格了!我被魔王城的骑士学院给录取了喔!"
“咦?真的吗……!没想到你真的能通过……恭喜你!”
由莉在惊喜地接过仍沾着晨露的信笺的同时,悄悄用脚尖遮住了不久之前刚刚咳在石板上的血点,它们很快被沾着泥的鞋底抹成浅褐色的痕。
"嘿嘿,我就说我肯定能通过的吧,你还不相信呢!这下看到我的实力了吧!"
“嗯,这样子,多洛丝就可以去实现自己成为骑士的梦想了呢!”
多洛丝接下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伸手挠着头,嘿嘿地傻笑着,但她的笑声越来越小,慢慢地,她低下了头,再笑不出来了。
“……听说,骑士学院的管理,很严格……都是实行军事化管理的,在学完五年的课程毕业之前,都不能随意踏出学院……”
那也就意味着,在这五年之内,自己与由莉,就不能够再见面了。
但是,紧接着,多洛丝的双手被由莉抓了起来,对方的手比自己要小一圈,但,非常的温暖。
“没关系的……不用在意我,我知道……从小时候开始,多洛丝就一直想要成为一名骑士……去追寻自己的梦想吧。”
“……可,可是……我们会有五年的时间都见不到……”
“嗯,我知道的。”
“……你不会想我吗?”
“怎么会不想呢?可是……我更希望多洛丝能够成为一个了不起的骑士之后,再回到这里来找我……不过,……到了那时候,不知道你还会不会记得我呢……你在魔王城,一定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人……”
“——我肯定会记得你的!我……我怎么可能忘记你呢?我保证……!”
“真的吗?”
“真的!——不,不然的话……有了!我把这个留给你!”
多洛丝解下颈间的紫水晶项链,将其系在了由莉的颈间,这是去年收获季的时候,她在村子的比武之中赢得的宝物。
“可,可这是……多洛丝很重要的东西呀……”
“就是因为它很重要呀——替我好好保管着它,等五年之后,我再找你拿回来,这就是『信物』。”
“这样啊……那——我们,约好了?”
“……嗯,约好了!等五年之后,薰衣草花再次盛开的时候……”
““我们就会在此,重逢。””
由莉闭上了眼睛,她的额头和多洛丝碰在了一起,这是当地交换誓言的方式,由此,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承诺』。
在闭上眼睛时,由莉看到的,并不是一片黑暗,而是『那个时候』的景象。
……
……
……
战火像一把生锈的犁,在村庄上犁出无数道溃烂的伤口。每当雨季来临,坍塌的谷仓地基里就会渗出暗红色的泥浆,简直如同血液一般。
大人们总说,那是渗进地脉的英魂们在流泪。
在他们用悼词编织的茧房里,还遗落着无数未成年的蛹。
这些孩子们,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所谓的“战争孤儿”。
而由莉,就是他们当中的一个。
大人们会自发地怀念,并同情那些因为战争而死的人,但孩子们却不一定会有这种想法,尤其是很多工作忙的大人,没有空管教孩子。
他们当然不知道什么叫『被战争波及』,但在他们的意识里面,早已经有了关于『和大家不一样』的意识。
『大家都有爸爸妈妈』……但是『那个孩子没有』……
没有父母的孩子,性格总是偏向相对软弱怕事,而同时,就算是被别人欺负了,也没有大人为她们出头。
所以,战争孤儿们往往都会成为被孩子们欺负的对象,自然,捏柿子也是要挑软的来捏的,原本性格就很胆小的由莉,自然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他们的目标。
只是因为自己『看起来很软弱』,就招来了孩子们的欺负。
她的陶罐总在打水时"意外"碎裂,晾在篱笆上的衬裙会突然爬满泥手印,原本擦得干净的窗户会被砸破——到后来,他们也不再掩饰,一旦见到由莉,就会纷纷朝她丢小石子,看着她一边捂着脑袋一边逃跑,发出一阵哄笑声。
虽然这只是一件件小事,但汇集起来,整个世界似乎都站在了她的对面,而由莉自己,却没有能力对此做出什么反抗。
她就像是一只落入了蛛网的蝴蝶一般,越是拼命挣扎,就越是被命运紧紧地缠住,动弹不得。
空气的流动停了下来,太阳的阳光不再照耀,植物也不再继续生长。
由莉的时间,永远停留在了父母消逝于战火之中的那一天。
原本,这种情况,应该要一直持续下去的,但,她遇到了。
或许是在这短暂的人生之中遭遇的不幸实在是太多了,连命运也实在感觉待她不公,所以为她送来了『那孩子』……
『因为碰到了某个人』……而『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这种事情,当然不是谁都遇得到的,但是,她确实改变了由莉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