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由莉和影子先生成为了朋友。
虽然病情还是在不断地发展着,每过去一个昼夜,由莉也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但影子每次都能够驮着她,往返与秘密基地的山洞与她的家之间。
“没想到……还能够再回到这里这么多次呢……初次遇到影子先生的那一天,我还以为那就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来到这里了……”
『这里对你很重要吧?我现在还记得你说过的那个朋友的故事,这里面有你们的回忆吧?』
“嗯……就是这样……所以,我真的很感谢你呀,影子先生……”
『这话我说过很多遍了,因为你救过我的命,所以我愿意一次一次地搬你过来,而且,和你呆在一起,能让我更好地学习一些东西……』
“即使如此,我也还是很感谢你呀……话说,影子先生想要学的东西……是人类的情感,是吗?”
情感这种东西……应该要说,是人类进化过程之中产生的,一种能促进自身更好发展的工具。
感到恐惧时懂得避让,遇到高兴的事情,就会再做一次……一直这样下去,人就会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影子先生想要学习什么是情感……并非是因为它像邪神一般根本不能理解情感是什么……而是因为它尚且不能够分清自己所拥有着的情感,到底是什么。
和由莉待在一起,和她度过同样的时间,这样,它就能够和由莉感同身受,也能够获得和由莉一样的情感。
因为,这种『知识』,就是要在经验之中慢慢积攒下来的。
『……不过,就算你跟我解释了这么多次,我还是不能理解,怀念一个人到底是怎样的情感……』
影子总是能够在由莉伸手抚摸着洞穴之中留下来的各种各样的东西的时候,感受到这种情感,可是能感受到,并不一定代表它能够理解。
虽然它现在已经能够对于人类的大部分情感感同身受了,只是,由于自己确实没有过什么需要怀念的人,它总也理解不了什么是怀念。
“……嘛,因为影子先生,你还没有失去过什么人吧?所以你当然无法理解这种情感……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影子先生你肯定能够理解的……”
除了一直和由莉待在一起以外,她也拜托由莉多跟它讲一点她自己的事情,因为那些全都是它从来没有体验过,也不可能能够体验的事情。
和多洛丝相遇……和多洛丝一起玩……和她度过每一天。
最后,和多洛丝分别……
虽然现在多洛丝还是会按照说好的频率寄信过来,但这些包含着热切情感的信件,每多看一封,都只是会让由莉的心多冰冷一分。
影子先生不再说话,她知道,由莉现在的心情恐怕不是很好,所以它此时也并不想要多打扰她。
只是安安静静地呆在这里,对于它来说,也同样是很宝贵的经验,它能够感觉到以往都不曾感受到的平静感。
有时,处于这种平静感之中时,它会觉得,即使世界明天就要毁灭了,自己也能够接受。
但是,最先打破这种平静,却是由莉。
“呐……影子先生,”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在寂静的山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个忙?”
在她脚边那团缓慢蠕动的影子,动作似乎凝滞了一瞬。随即,它以一种微妙的韵律轻轻扭动了一下身体。由莉眯起了眼睛,仔细看了很久。
她认出来了,那是它表示“可以”的讯号。
虽然影子平时也是在扭来扭去,但那种细微的、带着肯定意味的起伏,只有朝夕相处了几个月的由莉才能敏锐地分辨。
这无声的许可给了她一丝勇气,却也让她胸腔里那颗心沉得更深。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残余的力量都压进这句话里:
“……能不能请你,吃掉我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影子的所有动作戛然而止。
它原本流动的身体如同冻僵般凝固在原地,紧接着,那团深沉的黑暗猛地向上抬升,凝聚成一个僵硬的、几乎直立的姿态,正对着由莉模糊的视线方向。由莉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没有眼睛的“注视”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或者说……
它是在无声地呐喊。
『到底为什么??』
“……哈哈……会好奇也是很正常的……但是,我的眼睛,现在已经快要变得完全看不到了……”
由莉的声音低了下去,她的口中,充满了被命运压出的疲惫。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那已经失去光彩的眼眸。
“我只能看到很模糊的东西了……刚刚,想要看清影子先生你做了什么动作都很费劲……都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就说明,差不多到时候了,『它们』已经侵入到头部了……”
那些在她血脉中无声蔓延、疯狂滋长的寄生魔物……它们贪婪地膨胀,终于压迫到了视神经,剥夺了她的光明。而下一步,便是最终的目的地——大脑。
到那时,连大脑都被入侵的自己也就会彻底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这些寄生生物到时就会破体而出,进入成熟状态吧……
“……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还有三年……再过上三年,多洛丝就会从魔王城回来……”
提起挚友的名字,由莉那一直保持着平静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哽咽,“我不想到时候,让她面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流眼泪……”
『……』
影子依旧维持着那僵硬的姿态,石壁上没有出现任何新的墨迹。
山洞里死寂一片,只有由莉带着微喘的呼吸声。
“影子先生,你也和我一样吧……?”
『!?』
“自从第一次遇见你之后,已经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了……你说过的,如果不吞噬别人的话,就会在一年之内死掉……”
事实上,由莉也早已敏锐地察觉到了伙伴的变化。影子的蠕动不再像初遇时那样充满弹性,它移动的速度明显迟缓,身体边缘似乎也失去了些许深邃的光泽,变得有些稀薄黯淡……
这一切都是它在无声地『衰老』,向着它为自己选择的终点缓慢而坚定地滑落……
它快要……『寿终正寝』了。
“……对不起,影子先生……”
由莉微微低下头。“我知道,你说过,你想要作为你自己活着……这是你抗争命运换来的尊严……但是,你自己也快要……”
『……』
影子依然沉默着,如同山岩本身投下的深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