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的时间早已结束，教堂里只剩下摇曳的烛光和一片深邃的寂静。
尤拉莉娅整理好忏悔室的布帘，准备像往常一样，返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就在她经过圣所通往后方庭院的小门时，一阵刻意压低的争执声从庭院深处传来，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这……这太冒险了，主教大人！”
是阿尔弗雷德神父的声音，失去了平日的沉稳，带着一种罕见的焦急感。
尤拉莉娅没有听过神父这样的声音，她稍微凑近了一点，蹲下了身子，继续听着。
“圣女大人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那些『牲畜』……必须尽快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不能再放在我们这里了！”
“闭嘴，阿尔弗雷德！这批牲畜的质量非常好，教皇大人也非常满意，他那里的地下饲养场，环境太差了，修缮还需要一定时间，转移到那里去的话，降低了质量怎么办？？”
这是……自己那天见到的那个老主教的声音？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按原计划！下个礼拜的日子之前，必须再多送一批过来……把嘴闭紧，特别是那个尤拉莉娅，让她安心当她的『圣女』，明白了吗？！”
冰冷的字眼。
『牲畜』……『饲养场』……『质量』……
它们狠狠地扎进尤拉莉娅的耳膜，将她的血液冻结。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叫出声，身体也紧紧贴在冰冷的石墙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庭院里的脚步声和低语渐渐远去，这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但，尤拉莉娅的内心，已经无法再平息下去了。
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线索……
——紧闭的门扉后的哭泣和惨叫，阿尔弗雷德神父讳莫如深的态度，教堂里偶尔出现的那些行色匆匆衣着华贵却眼神闪烁的陌生面孔……
此刻，全都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她在此之前，明明已经有所察觉，但始终不敢深想，也一直回避着的真相。
这些家伙……在把人当成牲畜一样饲养……并且最后，还要送到那个最崇高的……神的代理人——教皇那里……！
圣洁的白袍，在此刻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紧贴着她的皮肤。
胸前的圣徽冰冷刺骨，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到处都是华丽装饰的这座美丽的殿堂，在她眼前无声地崩塌，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充满污秽的深渊。
而她，尤拉莉娅，这所谓的『圣女』，不过是这深渊之上，一层用以粉饰太平……吸引羔羊的……最耀眼，也最虚伪的金箔。
……
……
……
风暴来得毫无征兆，却又像是早已在沉闷的空气中酝酿了太久。
就是在这个晚上，萨菲丝，来到了这个城市之中，教皇……死在了第十四位勇者的手下。
也正是在这个晚上，一位名叫『诺特』的吸血鬼……她将帝都最大的地下饲养场的门给打了开来。
被关在地下的『牲畜』在她的带领之下，冲出了昏暗的地下，肆意沐浴着充斥自由的月光。
同时，他们也把所有的『真相』都带给了这座城市的人民。
所有……
很快，一些粗哑的，充满愤怒的呼喊开始在酒馆和工匠聚集的街巷里流传，声音越来越大，像野火一样蔓延。
“骗子！一群披着圣袍的吸血鬼！”
“我父亲的救命钱！那所谓的‘赎罪圣物’！根本就是一块烂骨头！”
“我的孩子……我的小安娜……畜生！他们就是一群畜生！”
愤怒如同滚烫的岩浆，在城市的道路中翻涌。
黑压压的人群，如同复仇的潮水，从每一条街巷汇聚而来。
他们不再是尤拉莉娅熟悉的、带着虔诚和卑微的面孔，而是被愤怒彻底扭曲了。
他们要摧毁这一切，并且将被夺走的东西，全部拿回来。
男人挥舞着粗劣的棍棒和从废弃建筑物上捡来的铁条，女人则尖叫着，抓起地上的石块和污泥。
无数张脸孔涨得通红，一双双眼睛里都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在这个晚上，发生了很多事情。
愤怒的民众将波拿马大法官的宅邸围了起来，试图审判这个他们误以为是与教会同流合污之人。
露西娜带着她的军队连夜杀向了帝都，并将在日后慢慢掌控局势……
但，与此同时，尤拉莉娅，恐怕比她们更处于漩涡的中心。
作为『拥有圣女』的教堂，圣塞西莉娅自然比起其他教堂，有一股独特的不同之处，包围着这座教堂的民众，自然也更多。
“砸了这骗子的巢穴！”
“把那些魔鬼揪出来！”
“让他们也尝尝痛苦的滋味！”
吼声震天动地，如同一阵阵响亮的春雷，碾过狭窄的街道。
冲在最前面的人，像疯牛一样撞向教堂那扇沉重的橡木大门，后面的人也在不断地推着，还有人用斧头劈砍着。
砰！砰！砰！
巨大的撞击声在石壁间回荡，伴随着木头不堪重负的呻吟，民众的怒吼声早已穿透了门，回荡在大厅之中。
教堂里早已乱成一团。几个年轻修士面无血色，死死抵住大门，身体随着每一次撞击剧烈地摇晃。
阿尔弗雷德神父脸色铁青，眼中再也找不到往日的沉稳，只剩下濒临深渊的绝望。
他指挥着修士们搬来长椅和沉重的木箱，试图加固摇摇欲坠的大门。
“顶住！为了主的殿堂！顶住！”
其实，他早已知道，在这里面抵抗的修士，力量总会耗尽，但外面的民众不会停止。
但比这更关键的是，他们的信仰早已倒塌，昔日的虔诚信仰已经消失，剩下的就只有浓厚的仇恨而已。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就算再怎么抵抗，最后也只是徒劳而已。
历史将会翻到新的一页，虽然并不知道这个国家的未来到底会走向何方，但毫无疑问，上面绝不会再有教会了。
神父未必不知道这一点，但他仍然指挥抵抗，或许只是和明明看见了却选择无视的尤拉莉娅一样，是在逃避现实而已。
而尤拉莉娅，被这巨大的声响和混乱吓得脸色惨白，她下意识地跑向圣所，那里似乎是她唯一熟悉、也唯一能带来一丝虚幻安全感的地方。
只是，她刚跑到圣所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的巨响，伴随着木头爆裂的可怕声响
——教堂大门，终于被彻底撞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