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明明很宽敞,可白鸟就是觉得有些狭窄。
白鸟的父亲是医生,这家医院就是父亲工作的地方。从小到大,白鸟已经记不清自己来过这里多少次了。
17楼的都是重症病房,人流比下面要熙攘的多。白鸟默念着某个名字行色匆匆地撞进了右边的走廊。如果不是因为在医院,也许白鸟早就已经跑起来了。
透过这一侧走廊对着的窗户,能看到许多五颜六色的风筝。
有风的时候,不少人都会带着风筝聚集在医院旁边的广场上。放风筝的,什么人都有,大家心照不宣,嘴上什么都不说,但各自还是较着劲儿比谁的风筝飞的更高,更远。倘若是某位老大爷夺得了冠军,那他便会笑容满面地回家给自己的老伴做两个拿手菜,虽然他可能连盐都撒不匀;若是一对小情侣的风筝飞的最高,女孩会毫不犹豫当着众人的面在男孩的脸颊上吧嗒一口,男孩则是傻兮兮地笑着把风筝线放的更远一些……
白鸟小时候常常会蹲在这里发呆,看着那些或在自己视线之上仿佛要追着太阳而起或在自己视线平视处挣扎着想要飞的更高一些的风筝。当然,有时候天公不作美,风就那么忽然停了,那些风筝也就只得三三两两滑下,如掠水的白鸟——这里的白鸟是真正的白鸟。
但现在,白鸟全无欣赏这些风景的意思。不只是现在,白鸟已经很久没有再把头伸向窗子那里了。他急匆匆地经过这条走廊,只是为了快一点到达那个更加熟悉的地方,那是一间病房,属于他妹妹的病房。
“白鸟,我说过你不能来这里的。”披着白大褂的高大男人斜倚在门前,蓬松又杂乱的头发和没刮干净的胡茬。白鸟除了把胡子刮干净以外,对着他就像是在照镜子。
白鸟觉得医院的走廊愈加狭窄了。
“医院里禁止吸烟。”白鸟没有理会男人明显带有责备意义的言辞,反过来责备男人。
男人确实在吸烟,这无法辩驳,因为飘着白色眼圈燃烧了半截的香烟就夹在他的指尖。他想了想,医院并不是完全禁止吸烟的,比如在卫生间里就可以,但这里不是卫生间,就算说了自己也不占道理。于是,男人选择了避开这个话题。
“这里是重症病患的病房区,未经允许,就算是家属也不能随便来。”男人似乎想把自己身为医生的自觉强硬地压在白鸟身上。
“我要见她。”
“白鸟……”
“你救不了她就算了,连让我看看她都不行么?”白鸟的声音没有一丝哀求的意味,只是在征求对方的意见。
“你妹妹需要的是一颗心脏,一颗完全适合她的心脏。”男人陈述了事实,但话语隐隐却带着哭腔。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又拍了拍白鸟的肩膀。
“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救不了她。”
说这话的时候,男人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白鸟哑然,盯着男人张大了嘴巴。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
“白鸟,不管是作为父亲还是作为医生,我都得告诉你。”男人绕到了白鸟身后,准备离去。“在你找到适合你妹妹的心脏之前,不要再到这里来了。”
男人的脚步声远了,白鸟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候,白鸟觉得这走廊简直狭窄的不像样子,自己的身体好像都已经被压扁贴合在墙壁上。他艰难地呼吸着,嘴里不停咬着妹妹的名字,拼了命地想把那两个字嚼烂。沿着被牙齿咬破的唇边向舌尖蔓延的血腥味让白鸟清醒了一些。
然后,他的眼睛里涌出泪水,白鸟再也忍受不住自己的痛苦,跪伏在地上任凭眼泪肆虐。
这是第四次了。
像以前那样和父亲的对话,在最近的一个月里,白鸟已经重复了四次。
无论自己准备地多么充分,让自己多么冷静,在妹妹的病房面前他都无法再继续控制自己。想要救妹妹就必须要找到一颗完全适合她的心脏,可谁又愿意把自己的心脏送给别人呢?白鸟在绝望面前,就只能一次又一次体验着不断漫溯的无力感,无力,无能为力。
自己一定会找到的,像这种无根无据的话,白鸟是不敢说的。
想要救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白鸟都会毫不犹豫。但除非奇迹出现,这奇迹就是有人愿意把心脏献给白鸟让他去救自己的妹妹,而且这颗心脏正好合适……可是,白鸟又该怎么做去能让奇迹发生呢?
奇迹,确实发生了。
13岁的某一天,江小鱼如往常一样在放学后和同学在路边的小吃摊前等着老板娘把烤好的鲷鱼烧递给自己。
烤熟的面皮里面裹着甜豆沙或是奶黄,热乎乎甜腻腻的口感让江小鱼觉得这个世界上全部的幸福就藏在五毛钱一个小小的鲷鱼烧里。
老板娘抬起鱼形模具的铁盖子,往还是粘稠状态的面皮里倒了两勺甜豆沙,待豆沙馅铺匀之后,她又倒了一层面糊。
江小鱼喜欢和同学站在这里看着老板娘制作鲷鱼烧时候醇熟的手法,哪怕这几个动作她已经看了上百次也还是看不够。在小吃摊旁边迎风飘着的鲤鱼旗下,江小鱼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以后会不会也推着小吃车卖鲷鱼烧呢——小姑娘并不是胸无大志,她只是觉得鲷鱼烧会让人幸福,让人满足。那时候的她发自内心崇拜着这位普通的老板娘。可万一自己卖不了鲷鱼烧怎么办?江小鱼又有点担心。
我才初中二年级,不用想那么远的事情也行。江小鱼总是这么安慰自己,然后再心满意足从老板娘手里接过自己的幸福。
可这一次,她没来得及从老板娘的手里接过自己已经付了钱的鲷鱼烧就昏倒了。
渐渐模糊的视线里,江小鱼最后的印象就是那因为风停了而懒洋洋挂在竿子上的鲤鱼旗。她昏迷前最后的想法是,风停了的感觉真不好,挂在上面的鱼好像死了一般。
虽然,它们本来就是死的。
再次醒来的时候,江小鱼躺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屋子里。四周的墙刷的有些苍白,若不是还有一些花盆摆在地上,江小鱼觉得这里简直就是坟墓,了无生趣。
坟墓里躺着的是自己,父母站在她旁边。
显而易见,自己生了病。江小鱼看着父亲皱紧的眉头和母亲疲惫空洞的眼神就大概知道了发生过什么。
“小鱼,你得在这里休息一阵子了。”父亲看着睁开眼睛的女儿,勉强扯出了一个微笑。
“嗯,我知道。”江小鱼点了点头。
“小鱼真乖,要好好听医生和护士姐姐的话,学校的事情不用担心,大家都等着你回去呢。”母亲摸了摸江小鱼的头发,温柔地说道。可在江小鱼听来,母亲就像是在照着剧本生硬地说出这一段台词。
演技太差了,不知怎么地,江小鱼萌生了这样的想法。但她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在母亲摸着自己头发的时候依旧眯起眼睛装作很舒服和享受的样子。
然后,父母和她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后就在一名护士的带领下走了。
其实江小鱼只想问,自己的鲷鱼烧在哪里,一个奶黄馅,两个甜豆沙馅的。
苍白的墙壁,窗户外面也什么都看不到,应了医生的要求,如果没什么事,江小鱼最好就老老实实躺在床上。
她想起来每次和父母去陵园看望外祖父的时候,妈妈也会捧着一束花。她开始厌恶起来,对于自己房间里插在花瓶里的那束花。她觉得这里更像是坟墓了。
然后,江小鱼在这里躺了十年。十年里,她一次都没有离开过17楼——隐隐约约她也知道了当自己离开这里的时候就是在地下1楼。
下了18层楼,就是坠了18层地狱。
江小鱼无意中听到护士们聊天,所谓的17楼即是病人们等死的地方。在这里的病人基本都是目前的医疗手段所无法救治只得等待着未来的可能性。这个可能性在她看来,无非就是死亡。她辗转反侧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还是没办法让自己顺从命运,她不想死在这里。
23岁的江小鱼,和13岁的江小鱼比起来,只有个子高了一些,她骨瘦如柴,胸部平坦地没有一丝起伏,皮肤惨白,就算是和苍白的墙壁比起来,江小鱼的皮肤都不遑多让。
透过病房的窗户,除了对面楼房排的密密麻麻的窗子以外,江小鱼什么都看不到。有时候她想到对面的人透过窗户看到的自己也只是排的密密麻麻的窗子的其中一格,不免有些失落。
开始住院以后,江小鱼的同学们也只有在最开始的几个月里探望过她几次。后来,也许是因为中考的原因,大家学业繁重自然就没什么时间来看她。但中考结束之后,当年的同窗好友奔赴高中,初中生活和她一起连带着就都被有意无意地忘却了。
比起同学,陪江小鱼时间更长的自然是她的父母。
江小鱼的父母很早以前就离了婚,是她的母亲出轨了。因为这个,江小鱼不怎么喜欢自己的母亲,或者说是不愿意原谅母亲。可实际上,在她住院以后,母亲陪着她的时间要比父亲多得多。母亲的悉心照顾并没有换回她的好感,只因为……母亲每次来的时候都会给她带一束花。
她不喜欢这些花,这花让她觉得母亲是在探望一条死鱼。
“小鱼真听话,再过几天就可以回学校了。”每次江小鱼输完营养液之后,母亲都会这么对她说。
江小鱼知道母亲在骗她,可她还是装作很乖的样子点了点头。她已经执拗了很久,她之所以表现的如此乖巧,哪怕是在死亡面前,这都是为了一个有些残忍的理由。她在用自己的行动质问母亲。
我这么乖,这么听话,你为什么要抛下我,抛下爸爸?
于是江小鱼越是听话,母亲的心就越是挣扎,反应在脸上,她的那些柔声细语就好像是一个被人剜了肉的伤者痛苦地呻吟。
后来,母亲无法再面对江小鱼了。
父亲也组成了新的家庭,没有什么人会来看她了。她与父母之间的联系就只有每个月按时到账的住院费和治疗费用。
了无生趣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漫过,江小鱼的身体也日渐虚弱。每周一次的检查,从17楼到17楼,从左边的房间到右边的房间。江小鱼嘲讽地想着,我不过是在棺材里翻了个身罢了。
可翻了个身,江小鱼就能看到许多东西了。
没什么事,江小鱼是不会走出自己病房的,反正病房里有卫生间,也有浴室,自然不会有什么不便。
踏出房门之后,江小鱼觉得走廊无比的宽阔。
隔着窗户向外望去,运气好的时候,江小鱼能看到飘在空中的风筝。风筝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由着眼睛很难看到的筝线牵引着,跌跌撞撞翩翩起舞闯进江小鱼的视野。苍白的世界里能有如此多鲜活的颜色雀跃真的美极了。江小鱼呆呆地注视着窗外的风筝,脑袋里想着的却是那个卖鲷鱼烧的小吃摊旁迎风飘扬的鲤鱼旗。她的双脚无法行走,自然也无法停止自己行动,护士们把她推向检查室,她毫无怨言,也不要求说在这里停驻片刻让她多看一会这些风筝。她怕自己看腻。
倘若真的看腻了,江小鱼怕自己的人生真的就没什么乐趣了。
不管怎么说,江小鱼现在已经23岁了,虽然她的时间自13岁那年开始就停止了流动。江小鱼在渴望,渴望着静止的生命重新恢复活力。
可那样的事情该是被称为奇迹吧?奇迹又怎么会那么容易发生?
这一天,江小鱼如往常一样经过宽敞的走廊,和往常不一样的是她听到了某人的哭声。除了困倦的时候打哈欠以外,江小鱼有十年没流过眼泪了,但她对哭泣这件事可一点都不陌生。但她还是诧异,医院的第17楼就是让人绝望的连哭都哭不出来的地方。刚开始可能不习惯,时间久了,谁又会愿意在走廊里向别人展示自己的软弱呢?尤其是这个哭声的主人还是个男孩子。
这个月开始,江小鱼已经是第四次听到这个人的哭声了。
她想了想,伸出手抓了抓推着轮椅的护士小姐的袖口。
“请等一等,我想看看是什么人在哭。”
护士小姐眉毛微微蹙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对江小鱼的要求感到诧异。除了上厕所以外,江小鱼还是第一次提出了请求。对于江小鱼的请求,她没有任何反感的情绪,反而有些欣喜。
“哭的人应该是白医生的儿子,他妹妹之前心脏出了问题,需要移植……”
没等护士小姐说完,江小鱼就已经看到了跪伏在地上抽泣的男孩。她示意护士小姐不用说下去了,然后用尽力气自己控制轮椅滑到他的面前。
“请您先去检查室吧,我会拜托他带我去的。”江小鱼在临行前对护士小姐如此说道。
护士小姐点了点头,笑着离开了。
某人靠近了,白鸟听到了手拨动轮椅转轴和轮胎摩擦在地面上的声音,但他不愿意抬头。每次他都是哭到自己累了烦了就站起身子离开,至于身边经过了谁,白鸟没有兴趣知道。
“别哭了。”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女孩,听起来年龄还不大,白鸟以为是哪个护士对自己搭话。
抬起头之后,白鸟看到的是一个虚弱无比的女孩。
黑,乌黑但没有光泽的长发,白,比雪还要白的皮肤,瘦削的身材,纤细的四肢……少女坐在轮椅中摇晃着耷拉的袖口。女孩的身高应该有160cm左右,但体重恐怕连35kg都没有。
“你要心,我给你就是了。”
白鸟呆住了,女孩的话让他有些错愕,没等他反应过来,女孩又继续说道。
“带我离开这里,我把我的心给你。”
白鸟听懂了,但他不知道女孩的心脏是否适合妹妹,而且,如果那样女孩不就一定会死么?
“我在这里也是等死,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我不愿意打扰父母,他们现在都有自己的生活,你带我离开好不好?除了我你别无选择了,除了你我也别无选择。”
似乎是看穿了白鸟在想什么,女孩急切地说道。
白鸟木讷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揉了揉眼睛推着女孩的轮椅走进了电梯里。他还是有些恍惚,但眼睛清明了不少,白鸟隐约间觉得自己抓住了奇迹的筝线。于是他对女孩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去放风筝吧。”
出乎白鸟意料,女孩竟然回答了他。
“好。”
就这一个字,让白鸟的身体好像灌满了某种力量。把不知来历的女孩从医院的重症病房里掳走,没来由的让白鸟有些兴奋。
“我们最后总归会回到这里的。”电梯到达一楼之前,白鸟说道。
“嗯,我知道。”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女孩的眉眼间扬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对了,我叫江小鱼。”
“我叫白鸟。”
白鸟推着江小鱼走出了医院正门,这一路上畅通无阻,没遇到任何麻烦。不知道是值班室里负责监控的安保人员睡着了还是怎么,总之他们两人就这么顺利地离开了医院。
江小鱼呼吸着17楼以外的空气,看着医院门前停车场上并排的汽车,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自己第一次下楼就是去医院的地下1楼呢。”
“为什么?”
“不是有很多漫画都说医院的地下1楼是太平间嘛。”
“这个笑话可一点都不好笑。”
“有什么关系,我可不是在开玩笑。接下来你要带我去哪?诱拐犯先生。”
明明是你让我带你离开的嘛。白鸟心里这么想着,但并没有说出来。从17楼到地面,江小鱼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当然,在自己的身上也发生了诸多改变就是了。现在没有时间去感慨这些事情,接下来要去哪里,白鸟完全没有头绪。
可恶,早知道就不那么冲动了。
带着一个身体虚弱的重病女孩,白鸟又能飞到哪里呢?至少家里是绝对不能回了。学校那边,逃几天课就无所谓了,现在白鸟最需要的是钱,但钱的话只要管同学借就好了。驾照的话,自己在上个暑假也考完了。如此一看,白鸟其实想往哪里飞就能飞到哪里。
“你饿了么?”白鸟问道。
“嗯!”江小鱼重重点了点头。
“那我们去吃饭吧。”
“好!”
“你这个样子好像幼稚园的小朋友啊。”
“是,老师!我想吃鲷鱼烧。”
看着江小鱼咧着嘴巴笑着的样子,白鸟在不知不觉中也笑了起来。他把江小鱼抱在怀里,就把轮椅丢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若不是白鸟的脸十分清秀,不像是个坏人,江小鱼的表情太过幸福,恐怕早就有人报警了。
“麻烦您到玉子和风料理。”白鸟对出租车司机说道。
司机深深地看了一眼他和江小鱼,说道“庆祝出院的话怎么也要换身衣服才对吧?”
白鸟这才想起,江小鱼还穿着比她身材还大上几码的宽松病号服。江小鱼嗤嗤地笑了,她坐在座位上靠在白鸟的肩膀上抓了抓白鸟的衬衫袖子。
“我可没有给自己买衣服的钱哦。”
白鸟马上回答“我有。”
“是吗,那就好。”江小鱼满意地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她有点累了。
无论是白鸟还是江小鱼,他们两个都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的天边,有一只风筝的线断了。沿着风的轨迹,那只风筝从这里出发向着远处飘走了。
玉子和风料理是一个日本的老板娘开的居酒屋,但在中国,这样的店基本都是情侣们约会的场所,普通的上班族们在下班后很少会到这种地方喝个大醉。白鸟以前经常带着妹妹来这里吃刺身和寿司。
妹妹明明不能吃芥末却逞强挤了很多在酱油里,然后小心翼翼夹着筷子把刺身蘸在上面,最后一口吞掉的表情白鸟百看不厌。
她的小脸因为芥末的辣味而呛的通红,大眼睛里可怜兮兮地流出泪水,这样的妹妹一边抱怨着白鸟坏心眼,一边继续重复这样的过程。
“鲷鱼烧,鲷鱼烧,鲷鱼烧。”
从刚才开始,江小鱼就一直在摇晃着双腿哼着意味不明的歌谣。白鸟看着菜单紧皱着眉头。
“我以为和风料理店会有鲷鱼烧的。”他合上菜单,带着歉意对江小鱼说道。
“那吃别的好了。”江小鱼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但白鸟还是注意到了她略微撅起的嘴角。
啊,这完全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
正当白鸟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老板娘端了一壶清茶走了过来。
“我的菜单让你为难了吗?”
因为是常客,老板娘和白鸟算是相熟。
“抱歉啊,玉子阿姨。”白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能麻烦你给她做两份鲷鱼烧么?”
“当然可以。”玉子一口答应下来,对着白鸟眨了眨眼,示意让他放心。
“那就麻烦你了。”白鸟谢过,又在菜单上指了指三文鱼刺身拼盘和红蟹子寿司。玉子点头,转向了后厨。
“我以前经常带我妹妹来这里吃东西,所以和老板娘比较熟。”白鸟对江小鱼说道,“要喝茶么?”
江小鱼点了点头。白鸟倒了一杯茶递给江小鱼。
“白鸟,吃过饭后去哪里呢?”江小鱼问道。
“去给你买衣服,我刚刚给同学发了个短信,他一会就开车过来……我管他借了车,再然后的事情,我还没想好。”
“白鸟是大学生么?”
“嗯,虽然只是大学一年级。”
“哎,好厉害。”江小鱼赞叹,“我想去白鸟的学校听课。”
“那样我们的行踪会被我爸发现的,他是医生,我带着你逃跑的事情一定瞒不过他。”
“反正……我们最后还是要回来,那就在回到医院之前去白鸟的学校听课吧。”江小鱼趴在桌子上,想着要去哪里。
“难得借到了车,我们走远一点吧。”白鸟提议。
“白鸟的妹妹能等多久?”江小鱼抬头问道。
白鸟微怔了一下说:“很久。”
江小鱼听了,不再说话,安静地等着自己的鲷鱼烧。
最先被玉子端上来的是一盘三文鱼刺身。江小鱼看着整齐地叠放在碎冰块上面的三文鱼片,怯生生地问向白鸟,“这是生的?”
“你没吃过生鱼片?”
江小鱼摇了摇头,盯着三文鱼刺身,一脸茫然。
“先倒点酱油,然后在加两勺芥末,把这个用筷子夹起来蘸着酱油吃。”白鸟一边说一边亲身给江小鱼示范了一次。
江小鱼若有所思,也拿起筷子学着白鸟的样子去夹三文鱼,可不管她怎么努力,三文鱼都会顺着筷子的缝隙滑落回冰面上。
“我忘了该怎么用筷子。”江小鱼看向白鸟,摆出一副像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看着她这样,白鸟想起了不久之前自己在她面前哭泣的丢脸样子,忽然间觉得很难为情。他一边红着脸一边为江小鱼夹起了一片三文鱼蘸了蘸酱油递到了她的嘴前。
“我喂你。”
“嗯!”
表情,变的奇怪了。白鸟看着江小鱼有些扭曲的脸,差点笑出了声。
江小鱼的眼角挤出了泪花,伏下身子捂着自己的嘴巴。过了一会,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怨恨地盯着白鸟。
“好过分,白鸟,好过分。”
“哈哈哈哈哈哈。”白鸟终于控制不住笑出了声,“怎么样,好吃么?”
“这种又滑又呛鼻子的食物到底哪里好吃啊!”江小鱼伸出舌头,眼泪终于流了下来。这是十年来除了困倦的时候打哈欠以外,江小鱼第一次流泪。
过了好一会,江小鱼才缓过来。白鸟放下了筷子,说道“你就等着鲷鱼烧吧。”
“不要。”江小鱼摇了摇头,“白鸟,继续喂我。”
“别逞强哦。”
“没关系,我还要吃。”江小鱼把脸伸了出去,张开嘴巴。“啊~”
白鸟又夹了一筷子三文鱼给她。江小鱼一口吞下,然后眼角再次涌出泪花。
“都说了让你别逞强。”
“我是个勇于挑战的人!还要吃!”
“那不要哭鼻子哦。”
“才不会!”
但这一次,江小鱼没能把白鸟伸过来的筷子咬住,她探出脖子仰起头之后,没有任何预兆地俯下身子,任由重力牵引着她的身体跌落。白鸟没有反应过来,江小鱼已经重重地摔在了桌面上。
混着芥末的酱油从倾斜的餐盘里流淌而出,顺着江小鱼的病号服蜿蜒了几道痕迹。
“喂!”
白鸟急忙站起身,扶起了江小鱼。江小鱼半睁着眼睛,脸上透着浓重的疲惫之意。
“我有点累了……”江小鱼的声音气若游丝,嘴角扯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衣服也弄脏了,哈哈……鲷鱼烧,帮我收好哦。”
“别说了,我送你回医院!”
白鸟开始后悔,自己带着重症病房的少女逃出医院根本就是一个错误。若是因为一时地任性妄为让对方的身体出了问题,白鸟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不用的,我的身体就是这样,有时候就是会突然涌上疲惫感。”江小鱼摇了摇头。
“药,你需要药吧?”
“五天,只要五天之后回去就可以。”江小鱼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哀求。“那个时候,我就把我的心给你。”
“我知道了。”白鸟点了点头。
“那我先睡了,虽然很难为情,但衣服就要你帮我换了。”
还没等白鸟答应,说完之后,江小鱼就歪过头睡下了。白鸟把江小鱼的身体放平,让她躺在沙发上。看着江小鱼的脸并没有什么挣扎和痛苦的表情也稍微放下了心。即便如此,白鸟仍旧有些自责,他一边等着江小鱼想吃的鲷鱼烧,一边苦恼着。
“接下来的五天,要怎么办啊?”
江小鱼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了一半。
在江小鱼睡着后,白鸟去服装店买了两件S码的连衣裙和两件外套。江小鱼现在身上穿着的就是一件白色连衣裙,白鸟还给她盖上了一件外套。江小鱼赤着双脚,也没有鞋子……这一点她自己也觉得无所谓,反正她的双腿也已经不能再行走了。
“醒了?”
“嗯。”
一问一答过后,两人之间就陷入了沉默。江小鱼直起身子盯着窗外没了一半的夕阳,眼睛里迸发出别样的神采。
初夏时节,晚风吹拂着道路两边茂盛的野草,野草扫着晚风卷起了江小鱼的眼帘,旷野上阳光落着金茫茫一片——她不觉得这景色有多么新奇好看,可就是不想移开视线。
江小鱼不知道白鸟开了多久的车,也没问此行的目的地是哪里。按理说,她该是贪婪地**着约定的这五天时光,不留任何遗憾才对。可偏偏,江小鱼觉得自己就是不应该着急。
白鸟从朋友那里借了车,为了确保江小鱼的身体问题,他还给自己的父亲打了电话直言承认了自己带着江小鱼出逃。反正医院的监视器都拍到了,白鸟承认不承认又有什么关系?出乎自己意料的是,父亲非但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反而把江小鱼需要的营养液和输液管托白鸟的朋友给他送了过来。
以前白鸟的妹妹也经常会在家里输液,白鸟给病人扎针的技术不比那些护士小姐差上多少。
“江小鱼的身体很虚弱,身体各部分能力也在不断丧失,她现在无法自己行走,离开医院以后身体机能可能还会继续出问题……唉,钱不够的话就和我说吧。”
“这样真的可以么?”
“没什么可以不可以的,这孩子的父母也不打算再继续承担她的住院费用了。就算你不把她带出去,她也活不了多久,能撑十年已经是奇迹了。”
“她真的在等死。”
“住在17楼的病人都在等死。”
“妹妹她也住在17楼!你这样也算是一个父亲该说的话么?”
回答白鸟的只有父亲沉重的叹息声。
“这些问题等你们回来我们再说吧,照顾好江小鱼。”
没等白鸟说完,父亲就挂断了电话。父亲让自己十分火大,白鸟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后座的江小鱼,觉得那个只能无力哭鼻子的自己已经远去了。现在的自己能行,白鸟如此想到。
那之后,白鸟就一直开着车等江小鱼醒来。他没来得及和江小鱼商量目的地,就自己决定了第一个要去的地方。他知道江小鱼并没有什么特别要做的事情,这种时候就算是显得白鸟擅自妄为了无所谓——他要推江小鱼一把。
让停止的时间再次流动,为她制造回忆。从父亲那里,白鸟已经知道了江小鱼比起自己还要大上4岁,但他们相处的模式在白鸟看来更像是兄妹。自己得照顾她才行,白鸟的心里这么想着。
白鸟要带江小鱼去的是自己乡下的老家。
爷爷奶奶过世之后,房子就没人长期住了,每年寒暑假的时候,白鸟都会和妹妹一起回来。现在离上个长假结束不到两个月,白鸟觉得稍微打扫一下就能居住了。
车子绕过道路两侧狭长的野草,令人安心的村落出现在白鸟和江小鱼的视野里。
“这里是白鸟的老家?”车子行驶的速度越发缓慢,江小鱼也开了口。
“嗯,我奶奶家里,直到最后一天回医院之前我们就住在这里吧。”白鸟应道。
“我要去白鸟的学校。”
“最后一天会带你去的。”
“太好了!”江小鱼咯咯笑了起来,她再次把视线移到窗外。“我还没去过乡下呢,这里好漂亮哦。”
“我和妹妹每个长假都会回这里……我爷和奶奶都过世了,你不用担心会有别人。”
“嗯……”
江小鱼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白鸟也没继续说什么。反正马上就要到目的地,这时候再次归于沉默没什么不好的。白鸟没有问江小鱼身体的事,江小鱼也不主动说。白鸟以为自己掩饰的不错,实际上江小鱼早就看出了眉目,但两人还是不约而同束缚了自己的好奇心和满足对方好奇心的好奇心。
江小雨看着这些狭长的野草,心情就没来由的好。
白鸟却皱了皱眉,眼神里有着说不出的情愫。
这疯狂肆虐的生机,让白鸟狂躁。
车子停在了一个两层房子的院落前面,江小鱼的眼睛里焕出光彩,在她过去23年时光中未曾拥有过的光彩。
太阳完全落了,最后的余晖里,江小雨看到了被筝线扯落的游鱼。
白鸟先走下车,他把车后门打开,向着江小鱼张开了双臂。
江小鱼挪动着身体攀上了白鸟的脖子,然后把身体的重量托付给了白鸟的胳膊。她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翻卷着,笑容越来越明媚。
“为什么这么开心?”
“因为很有趣啊。”江小鱼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心脏给我的话,你就会死。”
“心不给你我也会死,所以一定要逃出来才行啊。”
白鸟开了门,把江小鱼放在了躺椅上。
“稍微等我一下,我打扫下。”
江小鱼点了点头,她仔细打量着这间屋子。从门口开始摆放的整整齐齐的鞋架到通往二层楼梯名贵的木制扶手,江小鱼把一切都贪婪地映在心里。
“和家里……不太一样呢。”
白鸟从卫生间里拿出拖把。拖把头处的夹子有些松动,白鸟费了一番功夫才勉强把它固定住。
江小鱼的时间不多,白鸟不愿意浪费一分一秒。尤其是刚才两人的对话让白鸟觉得自己是不是又在对方的伤口上洒了盐呢?这是我的责任,白鸟想到。
最开始的时候自己只是一时冲动,再加上自己丢脸的样子被江小鱼看到,白鸟没怎么思考就做出了行动。和父亲的对话过后,白鸟才有了后悔的想法。不管江小鱼是不是自愿的,自己都是充当了杀人犯的角色。
拖布在地板上留下水痕,烦躁的感觉越来越浓重,看着房间内的灰尘,白鸟的烦躁转变为了不安。
怎么落了这么多灰?
白鸟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拖布擦在地上的声音也越来越急促。必须要打扫干净才行,尽快。江小鱼等不了太久,还有很多事情要带她做。
“怎么了?白鸟,你好像很急的样子。遇到麻烦了么?”
“没事的,没想到才两个月就变得这么脏。要麻烦你多等一下了。”
不小心踢倒了水桶,白鸟对自己的不小心有点不好意思。这么一来,不安反而被冲淡了不少。明天一早就带着她去做风筝,今晚让她好好休息吧。
白鸟选择回到这里是为了找一个男人,他是村子里最会做风筝的人。白鸟想放风筝,他想和江小鱼一起放风筝。他觉得或许这个男人能帮到自己。
帮到自己,这样,就算对不起江小鱼也没什么。
看风筝飞了十年,自己却没放过。白鸟觉得江小鱼很可怜。虽然可怜,但白鸟并不会同情她,毕竟没有人会因为别人的同情而感到愉快。白鸟对江小鱼抱持的情感,只有愧疚,没有怜悯。
一个小时过后,白鸟把屋子收拾到了姑且能让人住的程度。
“好慢哦,白鸟,我都快睡着了。”
江小鱼的抱怨在白鸟结束一切工作,走向她的时候准时出现了。
“抱歉,肚子饿了吗?”
“嗯,要吃晚饭。”
白鸟抱起了江小鱼,走向餐桌。
“我要吃鲷鱼烧。”
江小鱼举起了手,就像是幼稚园的小朋友向老师回答午餐想吃什么。
“我有帮你拿回来,但是只吃这个营养跟不上的,而且鲷鱼烧也凉了。”白鸟转进厨房,想着稍微做点吃的。“我帮你热一下然后再做点别的。”
“好,那吃完饭以后要去做什么呢?”
“去看星星吧。”白鸟把鲷鱼烧放进微波炉里按下了加热的按钮。“你很久没看过星星了吧?”
“对于星空我可是阔别了十年之久。”江小鱼老气横秋,故作唏嘘。
“那就稍微期待一下吧,有个天文学家退休后住在这里,那个展望台就是他建的……我们可以上去找他。”
白鸟没有告诉江小鱼,自己还要拜托某人教自己做风筝。
“白鸟,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不好意思。”
江小鱼微微一笑,白鸟正好看向江小鱼这边,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江小鱼只有在这个表情的时候才会让白鸟意识到对方是比自己年长的女性——虽然是在示弱,但就是有对方更成熟的错觉。尤其是,白鸟想到了自己在对方面前丢脸的样子。
“无,无所谓吧那种事。”白鸟转过身,系上了围裙。“吃过饭以后还要给你输液呢,那时候再不好意思也可以吧。”
中午的时候带江小鱼去吃寿司和刺身,现在想来自己实在太过草率。应该吃对胃更温和的食物才对啊,可当白鸟确认了江小鱼的人生只剩下五天以后,他就改变了主意。
只剩下五天了,五天之后,自己就要夺走她的心了。
“白鸟,好痛哦!”
夜幕下的村子里,江小鱼在白鸟的背上抱怨着。
晚饭过后给江小鱼输液的时候,白鸟扎了两次才触到了血管,江小鱼因为这个眼泪汪汪地盯着白鸟。
“护士小姐也会有失误的啊。”白鸟为自己辩解。
“平时给我输液的护士小姐就不会这样!好痛啊,白鸟,明天我不要再输液了好不好?”
“不行。”白鸟回答的斩钉截铁。“我会更小心一些的,痛一下就过去了。”
“那就再信你一次,就一次,如果还不行我就不要再输液了。”
“好好,好久没做了,第一次当然会有点生疏,下次肯定就不会痛了。”白鸟答道。
白鸟背着江小鱼向展望台的方向走去。他有些后悔自己把江小鱼的轮椅丢掉了,因为江小鱼无法自己行走,只要出行,白鸟就必须背着她或者抱着她。虽然江小鱼的体重很轻,但一直背着一个女孩让白鸟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这里好黑啊,白鸟。”
“所以我才让你拿着手电。”
村子里路灯稀疏地排列在道路两侧,且光线极为微弱。人走夜路,若是没有其他光源就完全一头闯进黑暗里。
“这路灯完全没有光的。”江小鱼向两侧看去。“我记得语文老师就说过,像这样的工程都是那些官员搞腐败,最后随便对付出来的。”
“你初中时候的语文老师?”白鸟随口问道。
“嗯,脸圆圆的,头发是两股麻花辫,有三十多岁了,但是笑起来很可爱。”江小鱼答道。
“你记得还挺清楚啊。”白鸟迈过狭长的小路,野草里荡起的萤火虫光斑点点。但是江小鱼正在专注地和白鸟聊天,二人都没怎么注意身旁的事物。或者说,白鸟看惯了这些而有所忽略,江小鱼没见过这些却也更愿意把好奇心放在承载着自己全部重量的男孩身上。
“物理老师我记得更清楚。”江小鱼说“他是个胖子,整个身体都是圆圆的,就像是哆啦A梦。他总和我们说电功率特别难,有很多人会听不懂……可惜我还没等学到那里就休学了。”
“其实,电功率并不难。”白鸟讪讪地笑了,他回忆起了初中时候自己不及格的物理分数。“比起高中来说。”
“我又没上过高中,反正物理老师说最难的就是电功率,难度仅次于数学老师说的动点大题。”江小鱼一副特别认真的样子,对白鸟解释道。“而我是一个喜欢挑战的人,如果能解出这些难题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看你吃刺身的时候就知道了。”白鸟点了点头。“手电筒拿稳,不要乱晃。”
“白鸟你给我讲讲电功率吧,动点问题要初三才学,我才初二,我现在只想知道电功率是什么。”江小鱼认真地说道。
“现在没有纸和笔,讲起来很麻烦,你要是感兴趣我今天晚上睡觉之前告诉你吧。”
“睡前故事?”
“就当是这样吧。”
“那我要最后一天再听电功率!今天晚上白鸟给我讲其他的故事!”
“是,是,没问题。”
白鸟绕进了一片树丛后,让江小鱼站在了自己的两只脚上,江小鱼环抱着白鸟的腰,姿势看起来有些暧昧。
“抱歉,这里我必须要用一下双手。”白鸟解释。
江小鱼什么都没有说,她用头轻轻蹭了蹭白鸟的衣角,示意对方快一点。
树丛的前方是一张铁丝网做成的门,上面锈迹斑斑,白鸟的手放上去后就蹭上了不少红色锈屑。这扇门没有锁,但要把它打开着实要费一些力气,门后面的仓库黑漆漆地,看起来有些狰狞。
江小鱼不怕,她也没问白鸟为什么要来这里。
打开了门后,白鸟又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纸巾,擦了擦手后才重新背起了江小鱼。江小鱼趴在白鸟背上,手电筒的光再次打在锈迹斑驳的铁丝网上。
“这个门……”
“嗯,这个门要从外面开,住在这里的人说过世界上最万能的钥匙就是人的双手。”
“真是个怪人。”江小鱼若有所思。“我初中的数学老师说过,万能钥匙是一元二次方程组的公式。”
“不是所有的问题都可以用一元二次方程解释的。”白鸟背着江小鱼走进了铁丝门里,他绕着仓库向左侧走去。
“也不是所有问题都需要解释的啊。”江小鱼不置可否“有些锁做出来就不需要钥匙。”
“我们到了。”站在仓库侧面的一扇铁门面前,白鸟停下了脚步。“我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哦?”江小鱼眨了眨眼睛。
白鸟用力推开门,背着江小鱼走了进去。
和在外面看到的景象完全不同,漆黑的仓库内简直是光的海洋。仓库的顶层挖空部分铺上了钢化的玻璃罩,亿万星光直接映在视野之中,目眩神迷的让人错以为自己站在了宇宙之中。仓库内部正中央有一架巨型望远镜,从它的规模来看就知道一定造价不菲。更让江小鱼震惊的是风筝。
全都是风筝。
整个仓库的墙上都挂着风筝……简直就像是风筝的海洋或者说星空一般。
数量的积累达到一定程度就会十分惊人,甚至说很壮观,如果在这之上,质量也十分过关就更加令人惊叹了。就算粗略看去,江小鱼也知道这些风筝的做工精美程度远超市面上售卖的那些。
没有一个风筝是相同的……
所有的风筝都是倾注了制作者全部心血的灵魂之作。
“好厉害。”江小鱼忍不住赞叹道。“这些都是白鸟要找的那个人做的吗?”
“嗯。”白鸟点了点头,他环视仓库内四周,寻找着那个记忆中男人的身影。
空无一人。
“不在吗?好奇怪,这样的话为什么会开着灯呢,而且门也没锁,简直就像是在等人进来一样。”
江小鱼把手指点在嘴唇上,疑惑的说道。
“没关系,不用管他了,我们自己来做吧。”
“哎哎?可以吗?没经过别人的同意就私自闯进来,还擅自用他的东西……白鸟和那个人很熟吗?”
“嗯,我想应该算是挺熟的,直接用就好了。”
白鸟背着江小鱼走到了放满了竹条和刻刀的桌子前,他伸出一只手拿过了摆在所有制作风筝材料最上面的笔记本。
《写给白鸟的风筝制作心得》。
“哇!这本笔记是专门写给白鸟的耶!”
“那种事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
这个笔迹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非常的熟悉,但白鸟就是想不起来。
白鸟知道这间仓库的位置,对里面的摆放也十分熟悉。相比于江小鱼的惊讶,白鸟表现的在走进这个仓库的时候显得更加淡然。这间仓库的主人,也就是这些风筝的制作者毫无疑问应该是自己十分熟悉的人。
可无论是名字还是样貌,白鸟都想不起来。
除了对方应该是个男人以外,别的事都想不起来。
妹妹的事情带给白鸟的打击太大,自己已经精神恍惚了几个月,就算是忘记了某个人也很正常吧?
“你先坐一下吧,我要看看这个笔记本。”
“那我要看星星。”
江小鱼把自己纤细的胳膊架在了白鸟的肩膀上,指着前方的巨型天文望远镜。
“要坐在这下面吗?”
“嗯!”
白鸟把江小鱼放在了望远镜下的座椅上,贴心地帮她调试好了望远镜。
“哦哦!好厉害!”
“是吗?那你就看个够吧。”
安置好江小鱼后,白鸟翻开了笔记本。
第一页——
这是写给白鸟的风筝制作心得……
在开始制作风筝之前,你必须要知道的一件事。
如果你的风筝在天空上突然断掉了筝线,请不要去追寻。那是因为神想要你的风筝,得到了你的风筝后,神会回报给你一个奇迹。
奇迹吗……这种事根本就是骗小孩子。
白鸟直接翻到了第二页。
如果白鸟觉得第一页的内容很幼稚,是在骗小孩子,那么就请你不要再做下去了!
……什么啊,写这个笔记的人。
“呼哇!白鸟!好厉害,我看到天琴座了呢!快过来呀!”
江小鱼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叫嚷着。
“噢?你自己看就好了……虽然这个望远镜很大也没办法两个人一起看吧?”
“说的也是呢……噢!我想到了!白鸟快来。”
江小鱼兴奋地冲着白鸟挥舞着自己纤细的手臂。
真是拿她没办法……
白鸟拿着笔记,走到了江小鱼面前。
“这个椅子还是很宽敞的,白鸟坐在这里,然后我坐在白鸟的大腿上,这样就能两个人一起看了吧?嘿嘿。”
露出了好像是等待夸张的狗狗一样傻兮兮的笑容。
白鸟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驳她了。
“可就算是这样,一次还是只能有一个人看到吧?”
“没关系!这样想要让对方看到很快就能做到!而且……离得这么近会有一起看星星的感觉啊!”
在医院狭长的走廊和灰白的病房之中……她也曾像是这样孤身一人注视着遥远的星空吗?
白鸟的脑海中出现了江小鱼穿着病号服站在窗台前的画面。
拒绝的话没办法说出口了。
“嗯……好吧,就一小会的话。”
“嘿嘿,没想到白鸟是这么容易害羞的孩子呢。”
在星光笼罩的巨大玻璃幕布之下,女孩缩在了男孩的怀中,露出了无比幸福的笑容。
至少,第一晚过的慢一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