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物以稀为贵在如今是句真理的话，那在上沪最不值钱的就是人了。
毕竟，这里从不缺人。
身为大学生，叶里很难体会到生活在上沪的压力，这次倒是托钟凝的福真真切切的体验了一把。
一走进地铁口，人流攒动，叶里下意识的撑开领口，地下闷热到连这里的空气都挤不出去。自己还拉着箱子，周围投来的目光多半不善，好像在火车上看到了一个拎着大包小裹进城的农夫。
同理心早在无尽的996中泯灭，只剩下效率至上的冷漠与无情。
还好叶里不是一个人，踏进车厢，他个子最高，头顶柔和的灯光笼罩下来，行驶过程很安静，几乎没有人说话。
叶里和钟凝选择了一个角落，此时钟凝的眉头微微皱起，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凝姐，刚才真是对不起。”
以为她还在为内衣的事生气，叶里又一次诚恳的道歉。
“我都说没事了。”
粉拳冲叶里捶了两下，钟凝扭过头，只觉得无地自容。
这家伙怎么还揪着这件事不放了呢？
好羞耻！
“好好好，我不说了。”
仔细观察四周，既然钟凝不是因为刚才的事生气，那为什么一直皱着眉呢？
没一会儿，叶里就找到原因。
不远处另一个角落，有一个男人如狼似虎的盯着钟凝，眼神里满是贪婪的味道。
原来是这样，叶里挪动身子，站在钟凝和男人之间，挡住他的视线。车厢里的空间本就小，叶里这一举动弄得周围抱怨声一片。
听到骚动的钟凝闻声抬头，明白叶里的意图后会心一笑。
小叶还是这么照顾我，真好。
男人后来又挪动位置尝试了几次，可惜都被叶里精准的遮挡，没坐几站，他撮嘴下车，小声冲着叶里嘀咕两句，没人听清他说了什么。
上沪的治安不错，只是太过漂亮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虽然不会有人像饿狼一样冲上来把你扑倒，但走到哪里都要承受比常人更多的眼神。
其中不乏恶意满满的……
看着男人兴致缺缺的下了车，听到身后的钟凝放松的吐了一口气，叶里突然想起一个身影。
曾经她也是那么害怕旁人的目光，却只因为自己而克服了所有。
她现在过的好吗？
苏梓奕.......
苏毅......
还是已经改成别的名字的苏某某？
钟凝的关切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凝姐总是那么靠谱，下站就要下车，见叶里没有挪动身子的意思，温馨的提醒着。
“发什么呆呢？”
还沉浸在叶里贴心照顾自己的喜悦中，钟凝跳着脚，伸手在叶里眼前挥了挥，看起来像只刚刚觅到食物的小麻雀。
“没什么。”
他不想对钟凝撒谎，也不想告诉她自己那段堕落的过往，只能搪塞过去。
“是吗？小叶长大了，心里有事都不肯告诉我了。”
抿着嘴，钟凝故作委屈。
其实两人心里都知道，叶里对所有人都有隐瞒，区别只在于目的不同。
对室友，老师，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在校园里；对凝姐，则是不想让她担心自己。
硬要说的话，黄队是最接近叶里真实面貌的人。
因为父亲的事，他很讨厌黄队，甚至有一丝憎恨，在黄队面前，他懒得伪装。
毕竟他的伪装，多半都出于善意。
只是傻傻的笑，叶里不置可否，没有接凝姐的话，钟凝也心领神会的换了话题，感慨起上沪地铁的发达。
老家虽然也有地铁，却更像是撑排面的存在，没什么实际作用。
偌大的城市里只有市中心附近建了一条4公里的地铁，还是一条直线，根本无法缓解老家的交通压力。
可有些东西有和没有是两个概念，至于有没有用，那是有了之后才需要讨论的问题。
一任市长上台，无论是否有雄心壮志，总要拿出一点成绩，也许上一任的市长拿出的就是这一截几乎没人坐的地铁。
“再发达不也得挤着？”
经过这一次接站，叶里觉得自己日后看到地铁就会发慌了，如果可以他再也不想做第二次。
双手被挤得无法抽出，钟凝只好抿着嘴微微一笑，没有接下叶里的抱怨。
陪她站在车门旁看着车厢上贴着的上沪市地铁规划图，各色线路盘根交错，像是蛛网，将无数人的青春与梦想牢牢束缚在这里。
叶里承认自己大多时候是个有点悲观主义的人，他不想让钟凝被自己感染，只是默默的站在一旁听着她感慨。
悲观与孤独也许是接近自我的良方，却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就像那句孤独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个人的孤独一样。
无数人把这句话吹得天花乱坠，也不过是那些不得不孤独的人对自己的安慰，如果有机会让他们扎进人群，一定没几个会拒绝的。
“凝姐你租的房子位置不错，挺贵的吧？”
上沪发展快，城建仓促，看起来很混乱，但大体也能按照环城高速分成几个区域。
一环，二环，三环，总体上来看，数字越大房价越便宜。
三环之外就是郊区了，很少有地铁通向那里，交通不方便，每次进城至少需要一个小时。
钟凝租的房子恰好在三环以里，算是城区的最边缘，即使这样，房租也不会便宜不了，谁让这里是人均居住面积不到6平米的大都市呢？
“呃，还好还好，算是刚好能承受的范围。”
这句话说的也没问题，具体点是拿出全部家当才刚刚承受下来。
不想将这份压力分担到叶里身上，钟凝挤出招牌式的笑容，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叶里的问题又让她想起房东坐地起价的那副嘴脸，事后她查了查，其实附近租房的价格跟房东最后开口的价格差不多，之前一定是故意说低的。
三环之外的租金的确能便宜不少，但每次进市区都很麻烦，最重要的，离叶里太远了，这个她绝不能接受。
看出钟凝的隐瞒，叶里没有点破，此刻他只希望自己的某些想法是自作多情。
比如钟凝勉强租下三环附近的房子是为了离自己近一点。
如果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他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改变钟凝了。
对一个人太好有时无异于道德绑架，作为被关心的人，劝导起来会很难堪。
叶里不再分心，只是静静的站在钟凝身旁，偶尔承受着她投来的目光。
其实他偶尔也有去搬到郊区的精神病院看望苏梓奕的想法，不过每次都被自己否决。
如果自己只是带着愧疚去看她，那还不如不去。
可不带着愧疚，那应该带着什么心情呢？
想不到，所以叶里总是逃避这个问题。
现在看来，苏梓奕的事对自己影响真的很大，在那之后叶里的确不再轻易走近他人的心，却开始习惯站在远处偷偷替他人着想。
他害怕了，于是变得更加敏感来保护自己。
下了车，凝姐租下的房子离车站不远，仍旧是叶里拖着行李，但这回钟凝再也不好意思让他替自己背着包了。
顺手在楼下的商摊买了两瓶水，都是钟凝喜欢的口味。
电子门禁早就输入了钟凝的面部信息，如今租房都在线上操作，根本不需要房东和租客亲自见面。
叶里一路上不停的观察着钟凝住处的各方各面，直到她按下电梯才松了一口气。
钟凝租的房间在二十六层，因为太高，便宜了不少。
这栋楼是四户两梯，电梯一大一小，钟凝故意抢先一步叫来那部较小的，加上行李箱，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
她可以闻到叶里身上散发的清香，还有坐地铁时微微捂出的汗水味。心跳加快，刚刚见叶里不到半天，她脸红的次数就胜过自己在老家一年。
心虚的扭头盯着电梯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楼层数，以前总是抱怨电梯太慢，今天倒觉得不错。
“小叶，刚才下车就觉得你怪怪的，干什么呢？”
“我看看这附近环境怎么样。”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钟凝知道叶里是关心她的安全问题。
摆弄着早就被扯皱的衣角，她悄悄的做着深呼吸，心底难掩的激动。
小叶就要进自己的屋子了，很难不紧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