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前的宁静。
一个,是安土桃山时代禁锢在贫困山村的苦命弱女。
另一个,是镰仓时代出身于皇家、光鲜亮丽的公主。
两道截然不同的命运轨迹,就像两条不断延伸的平行线,看似永远无法相交在一起。然而,世事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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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有爱在的话,村里就会发生怪事。昨天,一只死去的鸟放在她手中便活了过来,这一定是妖怪的力量!”
“爱是妖怪,村子里的人都很害怕她,你为什么要庇护她?为了村子,她最好消失!”同伴们狠狠地把仙太郎打倒在地。
溪流愉悦地唱着歌儿。那个溪岸,是仙太郎常常和爱嬉戏的乐园。
“对不起,仙太郎!”爱强忍泪水,愧疚地低着头,“那只鸟没死,所以……”
“爱,这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错,”仙太郎攒紧拳头,随即对爱笑了笑,“我从来没有觉得爱是妖怪,爱就是爱。”
爱擦掉眼泪,脸上浮现一抹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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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头戴侍乌帽子、身穿直垂的年轻武士停住了脚。他不是被高大鸟居的恢弘气势震慑住了,而是因为迷恋路边的花。
“请不要拨弄那些花,可以么?”
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头戴市女笠的女子,长长的垂绢遮蔽了她的脸,武士看不清她的五官。
“为什么?”
他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又夹杂着一丝愠怒,显然不明白这是一个善意的提醒。
少女没有生气,只是笑笑说:“这种花的名字叫夹竹桃,虽然美丽,但无害的外表下却隐藏着致命的剧毒。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位年轻的贵族女子不顾家族反对,爱上了她的家臣。但是,这种爱恋是无法被世俗所容纳的。这对恋人共同患难,受尽阻挠,最终因为无法忍受家族的排挤、迫害,两个人选择了殉情。
“公主一直天真地相信,恋人绝对会和自己永远在一起,至死不渝。可是,胆怯的家臣却在最后关头临阵脱逃,撇下她一人慌忙跑了。悲伤的公主在夹竹桃下自尽,并在弥留之际施下了对背叛者的诅咒。于是,她的血染红了夹竹桃,仇恨也灌注在花瓣之中。从此,雪白的夹竹桃便有了艳丽的红色和致命的剧毒。
“多年以后,衣锦还乡的家臣重回故地,路过了这里。看到这株美丽的花,他压抑不住心中的喜爱,就上前嗅了嗅它的香味,轻轻抚弄花叶。结果,他就中毒身亡了。”
少女顿了顿,继续说:“现在,公子明白了吗?夹竹桃是复仇的象征,充斥着被背叛的悲愤,所以不可以随便拨弄哦。”
“那这里为什么要种植这种不祥之花呢?”
少女笑而不语,撇下少年,静静地跨上了石阶。斗笠的垂绢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武士望着她清秀的背影发愣,直到少女不见踪影,才回过神来,开始端详四周——此处便是供奉皇室氏神的伊势神宫。
“那是……谁家的姬君?”少年心旌摇曳,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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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愚昧无知的年代,人们对山神的传说深信不疑。
那个贫困的村子里便有这么个规定:每年向山神供奉一个七岁女童,这样,山神就会保佑村子五谷丰登。
爱成了这个愚蠢规定的牺牲品。
矮小的茅屋外大雪纷飞。
“你们的女儿很荣幸地被山神选中了。收拾好东西就来吧,大伙都等着呢!”
父母暗暗落泪。爱蜷缩在阴暗的一角,默不出声。
“为什么要这样对爱!因为你们害怕她、讨厌她,认为她是妖怪吗!”仙太郎激动地大喊。
“仙太郎,求求你救救爱吧!虽然一想起山神发怒的样子就全身发抖,但成了供品就意味着死啊!”
犹豫不决的仙太郎终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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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伊势神宫现任斋内亲王是个怪人呐!”
“怎么说?”
“明明是个天生丽质、才华横溢的女子,却不愿剃眉染齿、略施粉黛,也不愿留长发、穿华衣,这样和尼姑有什么区别呢?就算再怎么才貌双全,终究要减掉几分。若不是天皇宠爱这位公主,恐怕世人要对她大加嘲讽吧?”
“我倒是觉得,这样不同流俗的女子很是有趣。”
年轻的武士轻轻摇动手中的扇子,可那个清瘦的身影始终在眼前挥之不去。垂绢之下,究竟是何等俏丽的女子?
“这么说,公子对她有意?可是,斋宫在任内是不能接触闲杂人等的,更不可婚嫁。稍有偭规越矩……”
“我自有分寸。”
为了全身心地侍奉神明,斋宫不得不远离亲人,久居畿外的穷乡僻壤之地。此处鱼沉雁渺,久未闻车马喧嚣,所以不甘寂寞的她偶尔会乔装打扮,偷偷溜出神宫玩耍。
要说偭规越矩,这也是“罪证”一桩吧?武士不由得笑了起来。
“性格古怪是一回事,但更糟糕的是,那位殿下似乎是不祥之人。”
“此话怎讲?”
“斋宫的母妃因难产而死,抚养她的民部卿三位局也英年早逝。在她赴任的群行路上,还出现了禾苗枯死的异象。不久以后,天皇陛下又因为兴兵倒幕被捕。有人说,这是因为斋王血脉不纯,所以才会招来祸患。”
“胡扯,你是在侮辱斋王和她的母妃吗?”
属下慌忙跪下,俯首不起。
少年对这样的传闻不屑一顾,心中对苦命公主的爱怜又增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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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太郎提着灯笼,一边快步飞奔,一边频频回头。身后是黑乎乎的树林,什么也看不见。
唔,应该没有人跟过来吧?
“爱!我来了!”仙太郎小心翼翼地敲了敲神龛的门。
门打开了一条小缝,露出了爱怯生生的脸蛋。
“爱,食物和衣服都送过来了。”
“谢谢你,仙太郎。”爱给了他一个灿烂的微笑。
之后的几年间,仙太郎每天晚上都会偷偷溜出村子,把食物带给爱。
爱依靠仙太郎每晚送来的食物艰难地生活着,但他们仍然很幸福,一起在美好的月色下唱着那首凄婉的童谣——《送七子》:
“樱花何时开放?何时在小山村中开放?樱花何时飘香?欢笑的七岁孩童玩耍时。樱花何时飞舞?唱歌的七岁孩童入睡时。樱花何时凋谢?死去的七岁孩童升天时……”
“爱,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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斋内亲王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愁绪万千。
她早已褪去厚重的十二单,卸下饰物,梳洗完毕。乌亮笔直的头发垂至腰间,如瀑布般动人心魄,却不像其他贵族女子那样“发比裙长”。
斋王不喜欢被人服侍,便屏退了侍女。唧唧虫鸣令她内心烦闷,无法安睡。她准备读一会儿诗集再吹灯就寝。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陌生的身影突然闯了进来。少女还没来得及披上单衣,吓得惊叫一声,书卷从手中滑落。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个人抱走了。
“呀!你干什么?”
那年轻人纵身一跃,面不改色地说:“内亲王殿下,事情紧急,等一下再解释吧!”
心急如焚的斋王回头一看,那里已成了一片火海。
或许是因为受了惊吓,疲劳过度,少女沉沉地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朦朦胧胧地看到那个修长而又雄健的背影。
“你是……”
她有些虚弱,但还是努力地支起身子。这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了树林的草地上,身上披着男子的衣物。
“殿下,失敬了。”
是他,那天在神宫外徘徊的少年武士。
“这是怎么回事……”少女拼命回忆着,可也无济于事。
“殿下的寝居失火了,似乎事有蹊跷。在下冒昧问一句,殿下是否与什么人结过怨?”
少女摇摇头,表示毫无头绪。
也对,斋宫自幼丧母,先后由民部卿三位局和禧子皇后抚养,性情温和,知书达礼,不争不抢,还能与谁结怨?单是瞥见她清丽的容颜和柔弱的身姿,听见她的莺声燕语,常人就不忍抱有不轨之心。
如果说谁要加害于她,恐怕是因为忌惮与她关系亲密的人。
比如,有人嫉妒斋宫的母妃生前受宠,在那妃子死后又造谣称她对天皇不忠,与他人有染。
又如,有人嫉妒与斋宫一同长大的异母兄护良亲王战功卓绝,想通过伤害亲王疼爱的妹妹来警告他。
再如,有人想和皇后争夺后宫的话语权,又不好直接对皇后下手,便谋害她爱护的养女。
斋宫本是极受宠爱的公主,却突然被指派到这荒凉的伊势神宫,孤独地侍奉神明,恐怕也是有人对天皇陛下说了什么。
思前想后,武士想到了某个人,却不敢妄下结论,只能提醒斋宫多加小心。
“那么……武士大人,现在应该怎么办呢?”斋宫拢紧了外衣,澄澈的眼眸中满是恐惧。
武士这才想起自己没有通报姓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殿下,唤在下玄泽便好。”
“这边是希子,玄泽大人是妾身的恩人,今后不必拘礼。”
“如果不嫌弃的话,在下斗胆请求在神宫守护殿下的安全。”
“叫我希子就好。”希子内亲王重复了一遍后便羞红了脸,像是说了什么失礼的话。
然而,斋王必须洁身自好,与男子来往密切便有瓜田李下之嫌,让外人随意进入神宫更会招来闲言碎语。
前来伊势修行的武士只好就近找个地方落脚,每日通过信使与斋宫互倾情愫,确认她的安危。
“待你卸任斋王,我想娶你为妻。”
命运的轨道染上血红的色彩,紧密切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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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凉如水。
“舒服吗?”
仙太郎背对着爱,因为爱正在水里沐浴。
“嗯……”
爱鞠了一捧清泉。为了避免被村民发现,她已经很久没有到外面去了。
“月亮好美啊,要是能永远这样就好了,”仙太郎看着柔和的月亮,轻轻地说,“爱,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
“什么?”爱似乎没有听清。
仙太郎吞吞吐吐,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爱,我不想让你再这样受苦。”他只好在心中默默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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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势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离开皇宫的第三年,风平浪静。没有勾心斗角,没有追名逐利,没有无休止的厮杀。
蓝天,白云,绿水,青山,翠竹,清溪,炊烟,鸟鸣。
斋王在这样的环境下,从武士那儿学习了刀剑弓马,更加离经叛道了。
“今年的秋天没有往年那么冷,就像春天一样,不是吗?”玄泽躺在草地上,仰望着一尘不染的碧霄,目光茫然。
“嗯,这样最好不过了。让萧瑟的秋、凄冷的冬,通通远离我们吧。”
希子将斗笠搁在一边,乌亮的秀发便倾泻下来。她眺望远方,白皙的脸上眉蹙春山。
那年,他17岁,她15岁,尚未婚嫁。
少年不知自己何时才能抱得伊人归,但他愿意一直等下去——尽管他不止一次想将这温润如玉的春笋捧在手心,剥开那一层层笋衣。
少女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卸下斋宫之职,她相信恋人永远不会离去,却不忍心辜负他——尽管她不止一次想冲破禁忌,与爱侣缠绵交融。
可惜,所有的情意,都只能在和歌互答和秘密出游中流转。
“希子……”玄泽犹豫不决,但还是开了口,“修行快要结束了,不久之后,我要回去处理一些事。”
“麻烦事?”
“不用担心,我会回来的。”
听罢,希子点点头笑了。她不再言语,只是在玄泽脸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少年惊愕不已。他眼见少女故作舒张之态,柳眉清目下却愁波暗涌,心中再次燃起熊熊烈火,想把她拥入怀中。
做一场露水夫妻又何妨?
但他一想起历史上斋王通奸的悲惨下场,只好隐忍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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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包不住火,事情总是会暴露的。就在仙太郎立下誓言后,眼前亮起了熊熊燃烧的火把。
“仙太郎,你们在干什么!”是那几个过去常常欺负爱的男孩子。
“原来这个妖怪一直在这里。怪不得村里颗粒无收,你知道大家饿得多辛苦吗!”
大家把仙太郎掀翻在地,一把抓住爱的头发,不由分说便把她按入水里。无论爱怎样苦苦求饶,他们还是残暴地将她推推扯扯。
“爱!”仙太郎悲戚地喊道。这时,他被父亲抓住了。
“仙太郎,不要再去干涉这件事了!”
村民团团围住神社外那个象征死亡的深洞。
“山神啊,罪孽深重的女孩已经带到这里了,请您息怒吧!”法师摇了摇拂尘,呢呢喃喃地在神火前念咒。
几个粗暴的男子拿起铁铲,狠狠地给爱和她父母来了一铲,并把他们扔进洞里。
“爱——!”仙太郎使尽了吃奶的劲冲上去,却被父亲死死抱住。
“仙太郎,是你吗?”被白布缠住眼睛的爱仰起头来,虚弱的她已经不能再多说几句话了。
父亲流着泪,苦口婆心地劝道:“仙太郎,这种事迟早要发生的,你不要再管了,这就是命运啊!”
“仙太郎,”村民把铁铲交给他,“为了平息山神的愤怒,埋葬那几个犯下弥天大罪的妖孽吧!”
“不——!”仙太郎不停地挣扎着。
“你忍心看到大家饿死吗?”
“咱家孩子已经好几天没喝奶水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仙太郎,动手吧!”
“仙太郎!”
一番番逼问迫使仙太郎作出决定。终于,仙太郎下定决心,向洞口铲了一土。
那个发誓永远保护她的少年,居然要亲手埋葬她!
“你说过会保护我的,我一直都相信,我一直都相信啊……”
爱哭了,嘴角抽动不已。白布被从眼睛里漫出的液体染红了。那是泪,仇恨的血泪。只有冤死的人才会留下血泪。
悲痛欲绝的仙太郎被痛苦和恐惧折磨着,他终于忍受不住,丢下铲子,疯也似地大喊着跑开了。
当最后一抔黄土撒下时,爱撕心裂肺地呐喊道:“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所有人,死了也要恨你们!”
从此,豆蔻年华便永远定格在1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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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康,家族要与你商量婚事,何故迟迟不归?”
质问者是少年的叔父足利直义。自从生父足利高义逝世后,玄泽便成了直义的养子,改名直康。
然而,在外活动时,他却给自己起了个化名——玄泽。这一点,就连希子也被蒙在鼓里。
“小儿早已有心上人。”
直康恭敬地跪坐着,声音却透着一丝疲惫。连日的舟车劳顿,令他对复杂的人情世故心生厌倦。此时此刻,他只想尽快赶回恋人身边。
“哦?是谁家的千金?”
“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希子内亲王。”
“斋宫尚在任内,不可婚嫁,这点你可知道?”
“儿立誓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如果斋宫一直不卸任,儿也愿意一直等下去,哪怕孤独终老。”
“胡闹!这样拖拖拉拉,如何对得起你早逝的父亲?更何况,武家取代公家是早晚的事,无论天皇倒幕取得多大的战绩,他们也不过是垂死挣扎。足利家和公家联手对抗北条氏,也只是短暂的结盟,绝不可能长久。这时还想着娶什么公主,真是糊涂啊!”
“儿的内心,已经容不下其他女子了。”
固执的少年被下了禁足,闭门自省。
期间,侍从给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同时也是好消息——希子内亲王的第二位养母禧子于十月十二日(1333年11月19日)崩御,为奔母丧,斋王卸任回宫。
此时,希子屏退左右,独守灵堂,长跪不起。难以止歇的泪水濡湿了丧服,使之颜色更深。
少年躲过叔父的耳目亲信,悄声潜入灵堂,把命途多舛的公主紧紧搂在怀里,为她擦拭眼泪。
“玄泽,世人说我罪孽深重,克死了三个母后,以后还会给父兄带来不幸。今后,我们就此别过吧……”
建武元年,希子内亲王的异母兄、养母民部卿三位局之子护良亲王被诬意图篡位,囚禁于镰仓。为了洗脱兄长的不白之冤,内亲王散尽钱财,委托使者,向后醍醐天皇苦苦哀告,但父皇一直避而不见。她只能独自前往镰仓,与兄嫂互相扶持。
建武二年,因恐惧北条家打着护良亲王的旗号东山再起,足利直义派了几个得力家臣赶往东光寺,密谋杀害护良亲王。在天皇宠妃阿野廉子的要求下,他们又在追杀名单上加上了希子内亲王。
玄泽不知从哪里探来消息,急忙骑上快马,先他们一步来到寺内。
希子内亲王早已将长发削至肩处。只见她在几层深灰色的袿外套上法衣,手持念珠,敲经念佛,过着晨钟暮鼓、青灯黄卷、粗茶淡饭的生活。
撞见来者,原本神色淡漠的她开始变得又惊又喜,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便又故作镇定地收敛起来。
“希子,阿野廉子勾结足利家,派人来追杀护良亲王,恐怕你和你嫂嫂也会受到波及,快跟我跑吧!”
“可兄长他……”
“来不及了,只能先把女眷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能救几个救几个吧!”
就在玄泽抱住犹豫不决的希子准备离开时,寺内响起了厮杀声、惊叫声和哭声。他们被包围了。
“直康大人,您怎么在这里?”足利直义的家臣向玄泽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希子一脸惊诧。
玄泽顾不了那么多,连问带吼:“亲王殿下呢?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刚刚已经依照主人的命令,将亲王就地诛杀了。亲王断头后竟然还死死咬着刀刃不放,那情景当真吓人啊,绝不可让主人看到!在下只能将头颅弃置荒野,不料惊动了旁人。”
希子内亲王不再是那个娇弱无力的公主了。为了保护亲人,她的武艺有了极大的精进。趁来者不备,希子抽走某个侍从的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倒了三个敌人,与为首者对峙起来。玄泽也拔出刀来,与希子并肩作战。
“准后(阿野廉子)有令,诛灭祸国妖女,抗命者格杀勿论。请直康大人三思,莫让愚下为难!”
“难道叔父要为了巴结那个妖妃而斩杀养子吗?”玄泽握紧了刀柄,振声喝问,“你们说希子内亲王是祸国妖女,可她何罪之有?”
“有人指证内亲王在担任斋王期间,与护良亲王麾下僧兵私通,有书信和定情信物为证。斋宫沾染佛教元素,其罪一;与人交好,其罪二;勾结叛党,其罪三。正是因为斋王犯了禁忌,触怒神明,这个国家才会灾殃不断。”
玄泽闻言大惊。
书信和定情信物……那不是我送给希子的吗?难道是因为信物是从延历寺求来的,让这群人有机可乘、罗织罪名么?这样一来,岂不是我害了希子?
看到玄泽懊悔不已的神情,希子低声说:“我不想让你为难。”
随后,她放下武器,上前一步。追杀者们警惕地抽出刀来,把她团团围住。
希子笑道:“何必急着杀一个手无寸铁的落魄女子?让人把遗言说完也不迟。”
为首的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很久以前,稚足姬皇女在侍奉伊势大神时,被阿闭臣国见诬陷她与庐城部连武彦私通有孕。武彦的父亲枳莒喩恐祸及全家,不得已痛杀爱子。皇女不能自明,又为武彦的冤死哀痛不已,便将神镜埋在五十铃河边,随后自尽身亡。可是,当人们剖开皇女的腹部,却发现里面并没有胎儿,于是皇女和武彦的冤屈才得以雪除。我一直警醒自己,当上斋宫后要洁身自好,没想到还是会陷入这样的困境。
“我恨父皇,为何听信佞人的谗言,质疑母妃的贞操,怀疑兄长的忠诚?我恨奸妃,为何要挑拨离间,搬弄是非?我更恨自己,为何要生在这无情的帝王之家,目睹父子相憎、兄弟相残、夫妻相欺的惨状?
“小时候,我一直不明白伊邪那美命为什么对人间抱有如此深的恨意,竟然立誓要每日诛杀千人。现在我明白了,这样的世界真是无可救药啊……
“我知道自己今天是没办法活着走出去的,那就只能效仿稚足姬皇女,自证清白了。”
希子内亲王从袖中摸出一柄怀剑。还没等玄泽反应过来,她便褪去衣物,将短剑刺入腹部,血开始汩汩涌出。
“谁说公家女子不如武家男儿呢?听说武士热衷于用剖腹的方式来展示自己的灵魂,那么,就让上苍来验证我的纯洁吧!”
她向玄泽投去凄惨的笑,一咬牙,用力割断肠肚。
时值盛夏,白雪却纷纷扬扬,飘飞若蝶。血染红了皑皑雪地,也染红了寺内的夹竹桃。
“我死之后,将化为厉鬼,让你们永远不得安宁……”
内亲王倒下了。鲜血与破碎的内脏流了一地。玄泽推开众人,漫无目的地奔跑着,癫狂大笑。
命运的轨道重合了,紧紧缠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