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尘封的地下基地里,排列着曲折而危险的甬道尽头的的房间,数百个形状各异的玻璃容器在里面整齐的排列着,就好像一切如常那样。
电蝇灯亮着昏黄的光,密密麻麻的虫子尸骸布满了狭小的灯罩,在这个坚固的房间封尘之后,这些无人喂养的发光虫子,只能无助地撞着玻璃罩,直到死去。
而最应该能够解放它们的生灵早就离开了。
“轰!”
一声爆响打破了此处深埋于沙之中的地下基地百年来的寂静,飞扬的尘埃与沙砾预示着长久以来的封印已经被时间腐蚀干净,尘土飞扬之中,炸毁了基地大门的工程师正举着望远镜看着定点爆破的成果。
“怎么样了?”
穿着厚实的防寒服的士兵在面罩后哈着热气,干冷的浮尘席卷着白色的沙,一阵阵的弄乱衣领上的绒毛,
“确实是个完好的地方,但不知道有没有物资。”
工程师看起来并不怎么兴奋,维持呼吸通畅的玻璃面具后挂着的是一张干枯的脸。
安全区附近能够探索,但是代价越来越大,探索队也总是很难带回些好消息,一切就这样继续下去,能够获取的却物资越来越少。
说到底,这个时代所能使用的,不过是曾经大灾变前辉煌技术文明的些许残渣,文化,技术连带着文明的遗失和断层让恢复过去的可能成了遥不可及的希望。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避难所、堡垒,或是叫别的名字的人类最后的聚居点中,那些维持着生命的光热,过滤了水源,还有武器与种植的技术和设备存在着的强大依赖性,无情的大口吞噬着所剩无几的能源和物资,结果到现在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了解这些机器完整原理的人——至少他们这是这样的。
事实上,即使人口的数量已经被削减到了一个极致,避难所里也很难真正的供应起现有的数字。
“要吃饭的还是太多了。”
裹着厚厚的防冻服的军官插着手,刀削一般淡漠而坚毅的脸上如钢铁般生硬冰冷,听着工程队给的回应,他的想法就游离到了别的地方……当他站在高台上时,视线落下,心中就不由的冒起了这样毫无善意的心思。
“但人少了,又运转不起堡垒的存续,实验者,探索者,战斗队,工人,还有别的。维持一个堡垒的运作需要的东西太多,但匮乏的城市和大地,厚厚云层后吝啬的光却难以供养一座城。”
“踏。”
他踩着临时搭建在沙丘阴影中的高台上坚固的台阶向下,除他以外,在这周边有着好几队穿着厚实的微小人影,大概有个三四十人的样子。
他们是41号安全区的士兵,手上握着上膛的步枪,随着协助呼吸和遮蔽风沙的玻璃面罩落下,上百双眼睛凝视着被迫开的保险门上黑洞洞的破口,随着沙砾停止流入,全副武装的士兵们沉默着打开了面罩灯,一队又一队的像蚯蚓似的向破口处涌入。
军官从衣兜里伸出了手,按在了腰间的军刀上。这是在大灾变前遗留下来的军仪,不知怎的,即便在大灾变前,就连军队的秩序都已经难以维持,这种仪式般的举动却保留了下来。
他挺着腰,黑色的军装被浮动的沙尘撕扯着,他扭过头看向身边的通讯员,开口。
“测算结果怎样?”
“从工程组那边的回应来看,暂时是安全的。”
“暂时吗?”军官的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事实上,这种挖掘旧时代的建筑设施的行动风险是极大的,尽管大多都只是些空穴,但要是挖出些什么东西——尽管他们就是为了挖出东西来的……
“呵。”他轻哼了一声,语气里一如既往的冷淡。
“通知那边,要是死了人,扣的贡献算一半在他们工程队身上。”
“是。”
他又举起了,拨动着望远镜的转盘,冷不丁的朝旁边的人问着。
“寒季很快就到了,除狩犬外的兽群怎么样?总部有关于‘异形’的消息吗?”
自从这片大地异变以来,这些定向的进化来的怪物有的丑陋不堪,混沌成一滩烂泥,但是有的比实验室中最精巧的生物体还要完美无缺,就像上帝捏造的玩笑。
狩犬,蜗蛇,虫壤,刺鲼,蜜熊。
这些还是最基本的,勉强看得出原型的扭曲。
而成群结队的“猎手”,优雅如舞者的“钢琴曲”,还有记录中可以独自毁灭一座壁垒的“天启”,这些炫目而令人反胃的美丽才是最为致命的威胁。
像这样的已经不是怪物了,掩藏在堡垒中的人们一般把“他们”称为:
“异形”
“报告长官,这段时间没收到什么关于那些东西的目击报告,总部那边也把这外圈的安全及往上调了一点,我们的物资队大约是可以准点的。”
“……这不合常理。”
他把望远镜放下,别在了腰上,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听到好消息该有的反应。
每次寒季,无论是怪物聚合成的兽群,还是特立独行的‘异形’都会愈加频繁的袭击商队和运送物资的线路,在他们被饥饿逼疯的时候,甚至会大规模的入侵聚居点乃至堡垒,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安静。
“这些怪物在搞什么名堂?”
这支队伍的长官语气沉闷,掩盖在钢铁护手下紧攥的拳头,指尖发白。
“哇,这里就是41号了。”
莉莉丝转着自己的脑袋,一个劲的在车厢上新奇的左探右探。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栋灰色的,连同枯萎的荒漠和天空一色的雄伟城堡,是的,城堡。以莉莉丝贫瘠的词汇只能凑出这么一个形容,但也有种莫名的合适贴切。
灰色的坚墙高耸入云,城楼似的漆灰的哨塔向下打着明黄刺眼的光,整齐的墙面没有任何多余的赘物,直往云霄的尖顶反射着空中微弱的白光。
要说特别,其实也没多少特别,避难所的结构其实大都大同小异,莉莉丝也只是看个新奇,毕竟像这样整齐干净的堡垒,在整片荒原中都是很少见的。
秦燕安静的握着车把,幽深的黑色瞳孔倒映着这座翻转的城市,看上去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还没到门口,堡垒的大门就像提前准备好那样缓缓的落下,一道光打在两人的车上,刺目的让人不由自主的挡住眼睛。
莉莉丝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就把枪口抬起来了,她总是很直接,但燕子抬手就拦住了她下意识的冲动,秦燕眯着眼睛,冲着身后的人招招手。
“喇叭。”
“哦哦。”
秦燕声音不算大,甚至可以说有点小,如果要较真的话,其实两人的分贝都不高。没事的时候,两个小姑娘的声音也高不起来。
莉莉丝侧过身摸索了一下,从包里一堆杂物中翻出一个并不怎么完整的喇叭递了过去,燕子看了她两眼,一脚踩在车头上,举着喇叭冲着高墙上喊。
“我们是从洛扎文尔德那边来的孤旅者,从那边顺路带了信件,请放行!”
半报废的喇叭让失真的言语断断续续地爆响着,说实话有些刺耳,高塔上的人仍冲着他们打着光,又是好一会儿才终于挪开来,算放行了。
履带车于是在沙土上慢悠悠的挪着,毕竟要是引着虫壤了,所以说对履带车上的二人而言并不危险,但粘上了,卷进履带了,总是很难清理的。
并不是每一个地方都是有路的,没路的地方就会直直的碾过荒原上苍白的沙,虫壤就总是会跟着咬在履带上,稍快一点,就满耳都是咯吱咯吱的声音,得亏莉莉丝在这样的境况下还睡得比谁都香。
于是秦燕每次离路远一点都睡不好,尤其是还要担心那些浑身都是壳的虫子把半履带车的前轮咬翻……尽管轮子是实心的,但还是忍不住往不好的方面想。
“这里可比我见过的大多数避难所都整齐了。”
莉莉丝隔着宽厚的兜帽揉了揉脑袋,荒原上不可能说用珍贵的水来搞清洁的,她也没那么败家,但缺乏清理的头发也让脑袋总是痒痒的,在不小心进了沙子后就更膈应了。
“别说吊楼了,就连那些胡搭乱建的棚子也没看到说有,一路上走来,这样子的地方还是第一次。”
“你喜欢这样的?”
总是安静的秦燕突兀的冒一句出来,莉莉丝循声低头,却只能看见燕子头上和她一样压住大半个脑袋的兜帽,看半天连发丝也不露出来一根。
“不喜欢。”
莉莉丝歪着脑袋,放弃努力诚实的点点头。
“也不说看不看得顺眼的问题吧,这种看起来路反常的地方,我实在没办法有什么好感,就是比较特别,让人有点感兴趣就是了。”
“嗯,我也是……”
秦燕睁着带着一层黑眼圈的眼睛,隐约的感受着遮遮掩掩的不祥,在这座和荒原同色的高城内凝聚成无处不在的危险触须。
“……这座城市,看起来并不怎么欢迎外人。”
她低声的自语着,忍耐着太阳穴一阵阵的闷痛,把车平稳的往拉开的大门里开。
荒原的特质决定了每个堡垒都是彼此独立的王国,只是凭籍着如发丝般纤细脆弱的商路彼此联络,而最终绝大多数人到死都没踏出安全线一步。
一这座蜿蜒沙丘中的避难所高高的城楼上,那些侯岗的卫兵们则是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神色看着这孤零零的一辆小车和上面的两个女孩儿,隐约的窃窃私语着这奇迹一般的景象。
能看到这一幕的人,心中都有着或多或少的疑惑。
她们多大了?哪儿的人?怎么走到这儿的?
孤旅客也不是谁都能做的,那些离开了聚落和避难所的人一旦独自行走在荒原中,绝大多数都在三两个月内,永远的埋葬在荒原冰冷的沙土,零零散散的三两个人穿越荒原几乎就是在找死——或者说,孤旅客这一身份本身,在荒原中就代表着寻死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