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墙，狩猎组的猎人从自己皱巴巴的防风衣内兜里掏出了一条同样是皱巴巴的烟，用紫色的纸自己包的卷烟，没滤嘴的那种，一看就知道和上个时代的上等货不沾边。
他把它叼在了嘴里，抓着火柴伸手往墙上“擦”的一划，引燃，昏红的火光在火柴上跃动，缩着脖子半遮着火“啧巴，啧巴”，慢慢将卷烟烧红，然后把半熄的火柴丢到了一边，悠悠的呼出一口白烟。
于是烟草特有的浓郁味道就掺杂着一点扎鼻子的怪味，随着起伏的呼吸悠悠弥散在空气中。
雾气不祥的弥漫着，屋里屋外都冻的跟要结霜似的，他总得要找些什么振作精神。
他仰起头，白雾在他眼前散开，他眯着眼睛，压低视线穿过逐渐稀薄的烟雾，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两人，房间内差的令人无语的采光让他只能看出了……非常邋遢的印象。
天气越来越冷，尽管这鬼地方也从来没热乎过，但是寒季仍四处游荡的孤旅客也是很少见的——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堡垒那一天来了两个年轻的旅者。
越冷，那些畜生就愈活跃，就好像情报里的冬眠是假的一样……也对，兴许那些怪物扭曲的进化所指向的所谓的，“神”，没能给他们雨露均沾呢。
想到这儿，狩猎者自嘲的笑笑，他所驻守的门岗也不知道有多久没修了，房间里的灯火在模糊的白色中断断续续的亮着，时不时的又闪一下。
“水。”
他看着对面昏暗光线下有些模糊的脸，开口向手下的队员示意，于是半杯有些浑浊的液体就被推到了旅行者的面前，对面也是不客气的，抓住就一口闷了。
“有股怪味。”
莉莉丝“啪”的把杯子放到桌上，吐了吐舌头。
“别老抱怨。”
秦燕在后面往莉莉丝的背上戳了一下。莉莉丝随意的把自己均匀的摊在椅子上，尽可能的在找一个舒服的姿势，秦燕没有坐椅子，只是跟着站在了莉莉丝的椅子后面，两个人都不习惯烟的味道，总是皱着鼻子。
然后又都不说话了。
“……你们好，姑娘们。”
压抑的气氛总是会在狭小的空间中不断攀升的，两边都不说话的时候总有一方会先忍不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是在那只卷烟完全的燃尽后，总算有人耐不住莫名其妙凝重起来的气势开口了。
“你好，先生。”
秦燕冲着同他们谈话的狩猎者那边点点头。
“你们说，你们是来参加狩猎队的？”现在负责谈话的狩猎组长_德尔玛的神色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接受，他回忆一下刚才的画面——两个带着枪，提着食物，子弹和一些别的东西的编织袋的女孩，一言不发的就直直的走进了狩猎所，看上去就像大灾变时代前，那些故事中准备在毕业旅行去猎场玩儿两把的学生。
“是的。”
“你们叫什么名字？”
“莉莉丝。”
没有过多的犹豫，莉莉丝迅速的应答了，秦燕倒是踌躇了一下才开口……
“秦燕。”
狩猎者小队助手的成员们皱起了眉，依旧侧着脸靠在墙上，这个风格的称呼让他感觉陌生，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荒原的陌生总是意味着危险和不详。
“嗯，这种名字？你来自哪里？”
大概是因为每个堡垒的人听到她的名字总是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秦燕也只是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然后才开口解释。
“东方区的……如果你不知道可以查一下12-25号避难所，东方区的迁徙者在那里都有登记，我们是从那边一路走过来的。”
“这么远？”
房间里对这个数字至少有一点模糊概念的人都不由得面面相觑，这些大老粗的眉毛拧得更紧了，从理智上讲，他们根本就不相信有任何人——哪怕是孤旅客能够那只有仅仅两个人的情况下走那么远，但眼下任何人也只能暂时相信这个答案，毕竟他也无法证伪。
“你说你们是孤旅客……但是你们作为孤旅者为什么会突然想加入我们避难所的狩猎队？”猎人拄着手中的长弓，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枪的，而那些不用面对怪物和兽群的士兵——那些维持“控制和秩序”的人却占据了最多的资源和武器。
不知道在别的地方如何，但是对这片土地上的堡垒来说，排在第一位的是秩序，其次才是狩猎和物资。
然而，尽管如此，但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制秩序尚存，那女人和小孩都应当是被保护的目标——一个象征着繁衍，一个象征的未来——哪怕是在这座达尔文主义的城市也是如此，像我们主角二人这样两个标准都同时符合的。显然让这些猎手们更加难以接受。
“我想你们应该比大多数的人都更早地意识到了——就像现在——一个不好的消息，寒季来了，提前了一个月。”莉莉丝把枪像棍子一样按在桌案上，和桌子上一起整整的排了一列的箭矢正巧的垂直。“我们需要吃饭，要活下去，你们需要更多的人手，一队经验丰富的孤旅客加入你们。我们得到食物和报酬，你们得到猎手，我们双赢。”
“……你们应该有更多的选择，女士们。”
狩猎队的队伍里面面相觑着，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这么一句。“狩猎是士兵和猎手的事……并非我们不信任孤旅客的能够给一个小队提供的辅助力，但是说实话，你们……太小了。”
坐在一边，德尔玛——看样子是现在房间里的猎人头头男人——认真注视着二人有了一会儿，沉吟半刻，或是出于好意，终于还是忍不住又接了一句:
“你们甚至不比我的女儿大多少，你们能够有多大？16岁？17岁？像这位叫莉莉丝的小姐，您能比您的枪高多少呢？”
一些猎手的脸色看起来变得有些差了，不光是觉得现在房间里这位领头人发言有类似于过于直白之类的、那么一点点小小的问题，还似乎想到了一些别的事。
“那么你们有没有什么除了加入狩猎队，能够获得足够食物的别的职业的建议呢？”
燕子抬起了眼睛，看向了桌子上的刀枪弹矢，大家又都没有说话了。
“我们一路上从零号避难所和‘保留地’过来，在路上接了一个委托，把一个避难所发出的消息送到这里这个避难所，当然，事实上，我们的要旅行的目标也在更东方的地方。”
委托？
驻守在房间里，为数不多的狩猎者们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了桌上的武器，半晌，又将目光拉了回来落在她们身上。
德尔玛看的她们的眼神顿了顿，他想不到什么样的壁垒会将任务委托给两个看起来不过十多岁的孤旅客。
“很不可置信，是吗？你们的上级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们的车辆现在被你们的上级扣留了，他们声称要对委托进行查证，然后现在寒季提前到了……”
莉莉丝顺着接了上去，喝了一口狩猎者提供的水，然后暗搓搓的吐了吐舌头，只觉得满嘴都泛着一股淡淡的咸涩的怪味。
“我们的行动时间被拖延，而现在，白雾已经笼罩了这个壁垒乃至于更远的地方，我们需要更多的食物和水才能前进，至少狩猎者每天的生存保障是有保证的，不是吗？你觉得孤旅客能找到什么工作？还是说……”
莉莉丝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前倾，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污渍斑斑的桌面上，半眯着的蔚蓝色的瞳孔连带着和眼睛相同的弧度投向了德尔玛的方向，声音突然轻巧了不少，但是一种从泛滥成灾的白骨和血肉中渗透出来的低压默默笼罩了房间。
“你是打算饿死‘城际信使’吗？”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德尔玛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然后也不知道是无奈还是如何的扯了一下嘴巴。
作为狩猎组的一个组长，他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也见过许许多多的孤旅客和被委托者，但面前这俩个在某种意义上算是他见过最奇特的一个组合了，这种奇特不光体现在她们的身份、人数上，还体现在她们所表现出的谈吐上。
事实上，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来狩猎组的女性，在他的面前说用轻巧的语气、蜜熊般的气势、说着这样直白而露骨的话。
莉莉丝和秦燕看着面前这个男人清了清嗓子，房间里别的猎手也回过神来，然后在房间里隐约的响起了很轻的窃窃私语声，他看着面前这两个握着枪的孤旅客，长长地换了口气，回应道。
“如果你们一定要加入的话，我或许可以给你们一些建议。”他这么说道。
莉莉丝安静的‘嗯’了一声，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用眼角的余光瞄着身侧的燕子，秦燕正在扫视着房间的四处，没有注意到莉莉丝隐约的目光。而德尔玛则是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突的放松了下束，就像是有什么危险渐渐消弭于无形。
很快，莉莉丝将半掩在兜帽下的眸子重新落在德尔玛先生身上，接着好像很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
“洗耳恭听。”
“嗯……”德尔玛摸着扎手的下巴，再一次用认认真真的让目光从上到下的将眼前的二人扫视了一遍，不再带着看孩子、女人，或者说别的什么的想法，是一种单纯的看战士或同伴的目光。
出乎意料的，好像还不错？尽管看起来过于宽大的大衣和斗篷遮盖了身体的大部分细节，但是手上的细细的瘢痕，还有手指上的薄茧告诉他，这个叫“莉莉丝”的大概率是一个经常玩枪的家伙。
而且，这家伙的枪法大概率还不差。
至少他的直觉是这么说的……
“作为狩猎部队的一个组长，我有权利收纳一些有作战能力的成员加入我的队伍，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在我的小队中负责辅助战斗以及【看了莉莉丝一眼】在必要的时候负责远程支援……”
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并没有直接把话说完。而是将目光越过了眼前的莉莉丝，又落在了秦燕身上。再将视线拉回来，注视着莉莉丝的眼睛，接着说道。
“我会以狩猎小组组长的名义对你们进行雇佣，在有些时候在有些时候会提出一些额外的委托，当然我会另外的支付报酬，你们也可以拒绝，如何？”
这一次，莉莉丝沉默了好一会儿，好像在思考，也好像在斟酌……最后却只是将目光投向了身后的同伴，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秦燕。
额外的委托象征着什么？
不确定？额外的风险？还是浪费更多的时间？
说实话，莉莉丝不在乎这些，而燕子总是要想的更多，她们都知道这一点；因此，在更多的时候，秦燕才是更适合做出决断的那个。
尽管有的时候确实是一力降十会就是了……
额外的个人委托和以小组长名义的雇佣，如果接受了代表着的是更多一些的报酬，还有更多的危险和浪费的时间。
不过，也只是一些时间、还有在这片大地上从未存在过的保障，不是吗？
秦燕闭上了眼睛，身上开始散发出和莉莉丝相近的散漫气息，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渐渐有些神色怅然。
她们缺少的，从来不是这种东西。
于是，莉莉丝笑着“嗯”了一声，在沉默中，给出了自己的回应与答复。
简洁明了。
……
“那两个女孩混在狩猎者的队伍中出城了。”
“那就出城了，又怎么样？”
“之前队长说过，对那两个人很感兴趣。”
“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寒季提前到来，狩猎队需要更多的人手来储备粮食，或者你认为那两个人打算直接趁着狩猎的机会离开？”
“……谁知道呢？”
“除非疯了，在寒季，两个人徒步荒原上行动……除了那些拜死教徒你见过别的人这么做？”
“我不知道。”
“呸，白痴。”
“……谨言慎行，韦尔斯先生。”
“闭嘴！”
“好，先生。”
